原文
金铉
金铉,字伯玉,号在六,南直武进人,北京留守卫籍。幼颖异,博古能文,年十八,举天启丁卯顺天乡试第一,崇祯戊辰进士,释褐,后归娶。授扬州府学教授。日进诸生,阐明濂洛之学,燕居言行,俱有规格。一时英硕多从之游。比于胡安定之门。寻升国子监博士。庚午升工部主事,督理军器。躬自察饬,毖慎有加。当是时,上方锐意综核,内臣张彝宪奉敕总理户、工两部钱粮,且建立公署,通国其骇。公特建言请罢。益唯恐以此开交结之渐,决廉耻之维。非止为縻费无益计也。疏入不报。未几,彝宪移檄内开两部司属谒见,合照部堂体制等语。公愤然曰:不幸而前言验矣。又疏纠彝宪,抗颜昧心,妄自尊大,以皇上迪简之臣子而令其罄折伛偻,将置自有之堂属,别行诬妄之仪,去不易之公庭,强押刑余之下,臣委质圣朝,自矢无玷,生杀予夺,惟君父命,决不敢匍匐彝宪之庭,致罹交结之条。奉旨切责。亡何,分税杭州未任,随移疾归。甫匝月,彝宪以验放火药参题夺职。一时正人君子,为上书白冤者,如礼部周公镳、刑部曹公荃,并坐降谴。公从此绝意仕进,键户读书,究心物理性命之学,环堵萧然,不蔽风雨,而躬爨以养父母,课诸弟,抵掌今古,怡然甚乐。客有谈及辇上贵人者,即掩耳障面避之。与刘文正理顺、陈仪部龙正友善。仪部称公学行古人所难,辛巳丁外艰,甲申服阙,二月起补兵部车驾司主事,巡视皇城,甫二十余日,而寇犯宫阙矣。三月十九早,闻上变,公裂眦骂贼,里易麻素,表加冠袍,束牙牌,趋信地,入皇城门,有内官同守城者,突溃而出,公大声力挽之,不顾去。公趋大内,见诸宫人狂奔逸出,公在御河侧,解牙牌付家人。四拜曰:送太夫人,余无所言。投入御河。长班寇挽之。公怒,以手捶长班。复跃入而死。母章氏、妾王氏、弟錝,俱赴井死。是时贼据大内,人不得入,逾月贼去,见冠袍浮水上,捞公首无可识认,家人以网环验,实持归配以木身,成殓礼。南都赠公太仆寺卿,谥忠节,祀旌忠祠。
编年云:贼攻城急,公跪母章氏前曰:儿世受国恩,职任车驾,城破义在必死。得一僻地可以藏母,幸速去。母曰:尔受国恩,我独不受国恩乎?事急庑下井,是吾死所。公恸哭,即辞母往视事。丁未,归至御河桥,闻城陷,望寓再拜,即投入御河,从人极救,公啮其臂,急赴深处。时河浅,俛首泥泞死之。家人报至,母章氏年八十。亦投井死。妾王氏亦随死。其弟诸生錝哭曰:母死我必从死,然母未归土,未敢死也,遂棺殓其母。既葬,亦投井死。
枢曹一席职系封疆,或窜或降,不可数计,独公与成忠毅,不屈以死。岂非其平日卓自竖立,不苟阿私,猝遇非常,激昂蹈义哉!故曰:争细娱者不可与图远利,怯小害者不足与蹈重危。如公者,前以击阉,后以死贼,呜呼烈矣!
赞诸忠臣诗
共负凌烟万丈才,诸君怀抱未曾开。请缨欲继终军志,沈水空遭屈子悲。唾贼声声皆是血,酬君念念尽成哀。九泉莫叹遥穹隔,灿灿光芒入夜台。
春残夜静殒文星,赴焰投崖万古名。不羡绛帷多弟子,常因铜柱识先生。家藏遗史传当代,国有忠臣续正声。更喜闺人先殉难,双凌浩气绕铭旌。
上帝深宫闭九阍,晚江斜日塞天昏。英才尽作龙蛇蛰,遍地都成虎豹林。才许誓心安玉垒,已伤殒首向金门。贤豪虽没精灵在,地回难招自古魂。
塞空此夜落文星,星落文留万古名。已觉地灵因昴降,直疑天意弃苍生。魂归绝地为才鬼,国有遗编续正声。惆怅月中千岁鹤,夜来犹为唳华亭。
西蜀吴子论
夫人臣委身事主,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,君存与存,君亡与亡,此乾坤大义,非可以之大小,并在朝、在差、在籍、南北,作分别观也。但古今忠义原有二种,死者为经,亦有采薇行歌,遯迹方外,以终其身,或放浪形骸,不书年号,但书甲子,或以铁如意恸哭招魂,君子未尝不哀之。我朝革除之难,方铁诸公死为最烈,如葛衣翁、河西佣、补锅匠、雪庵和尚并题诗峨眉亭,皆得以其孤芳至性,动后人之凭吊,忾叹于残简断编中。我国家不幸罹此凶毒,宗庙震惊,至尊以身死社稷,臣子殉难者,仅北都二十余人。而在差籍诸大臣受国深恩者,曾无一人奋决。嗟夫!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,而得以地之远近言哉,靖难诏至,有教授同诸生十二人曰,此明伦堂三字何为者,相抱而哭,俱触柱死。东湖樵夫闻诏,亦赴水死。嗟夫!伊何人欤!伊何人欤!君子不能不三恸云。
予按甲申北都文臣死难,而得赠谥者,自范文贞公以下,至金忠节公,凡二十一人。二十一人内,惟浙江最盛,独擅其六。其次南北两都,各得四人。山西、江西各二人。至河南、湖广、福建各一人而已。甚矣!殉节之难也,他如山东、陕西、四川、广东、广西、云南、贵州七省则缺焉未闻,亦足羞矣!噫嘻!斯岂文皇杀戮忠良之过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