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宋宗室及诸王上
长沙景王道怜临川烈武王道规营浦侯遵考武帝诸子长沙景王道怜,宋武帝中弟也。谢琰爲徐州,命爲从事史。武帝克京城及平建邺,道怜常留侍太后,后以军功封新渝县男。从武帝征广固,所部获慕容超,以功改封竟陵县公。及讨司马休之,道怜监太尉留府事。江陵平,爲骠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荆州刺史,护南蛮校尉,加都督,北府文武悉配之。
道怜素无才能,言音甚楚,举止多诸鄙拙,畜聚常若不足。去镇日,府库爲空。征拜司空、徐兖二州刺史,加都督,出镇京口。武帝受命,迁太尉,封长沙王。
先是,庐陵王义真爲扬州刺史,太后谓上曰:“道怜汝布衣兄弟,宜用爲扬州。”上曰:“寄奴于道怜,岂有所惜。扬州根本所寄,事务至重,非道怜所了。”太后曰:“道怜年五十,岂不如十岁儿邪?”上曰:“车士虽爲刺史,事无大小,皆由寄奴。道怜年长,不亲其事,于听望不足。”太后乃无言,竟不授。
永初三年薨,加赠太傅,葬礼依晋太宰安平王孚故事,鸾辂九旒,黄屋左纛,轀輬车、挽歌二部,前后羽葆、鼓吹,虎贲班剑百人。文帝元嘉九年,诏故太傅长沙景王、故大司马临川烈武王、故司徒南康文宣公刘穆之、开府仪同三司华容县公王弘、开府仪同三司永修县公檀道济、故青州刺史龙阳县侯王镇恶,并勒功天府,配祭庙庭。
道怜子义欣嗣,位豫州刺史,镇寿阳,境内畏服,道不拾遗,遂爲盛藩强镇。薨,赠开府仪同三司,諡曰成王。
子悼王瑾嗣,传爵至子,齐受禅,国除。
瑾弟韫字彦文,位雍州刺史,侍中,领右卫将军,领军将军。升明元年,被齐高帝诛。韫人才凡鄙,特爲明帝所宠。在湘州、雍州,使善画者图其出行卤簿羽仪,常自披玩。尝以图标征西将军蔡兴宗,兴宗戏之,阳若不解画者,指韫形问之曰:“此何人而在舆?”韫曰:“政是我。”其庸鄙类如此。
韫弟述字彦思,亦甚庸劣。从子俣疾危笃,父彦节母萧对之泣,述尝候之,便命左右取酒肉令俣进之,皆莫知其意。或问焉,答曰:“礼云,有疾饮酒食肉。”述又尝新有缌惨,或诣之,问其母安否。述曰:“惟有愁惛。”次访其子,对曰:“所谓父子聚麀。”盖谓麀爲忧也。
义欣弟义融封桂阳县侯,邑千户。凡王子爲侯,食邑皆千户。义融位五兵尚书,领军,有质干,善于用短楯。卒諡恭侯。子孝侯觊嗣,无子,弟袭以子晃继。袭字茂德,性庸鄙,爲郢州刺史,暑月露褌上听事,时纲纪政伏合,怪之,访问乃知是袭。
义融弟义宗,幼爲武帝所爱,字曰伯奴,封新渝县侯,位太子左卫率。坐门生杜德灵放横打人,入义宗第蔽隐,免官。德灵以姿色,故义宗爱宠之。义宗卒于南兖州刺史,諡曰惠侯。子怀珍嗣,无子,弟彦节以子承继。
彦节少以宗室清谨见知,孝武时,其弟遐坐通嫡母殷氏养女云敷,殷每禁之。及殷亡,口血出,衆疑遐行毒害。孝武使彦节从弟祗讽彦节啓证其事。彦节曰:“行路之人尚不应尔,今日乃可一门同尽,无容奉敕。”衆以此称之。后废帝即位,累迁尚书左仆射,参选。元徽元年,领吏部,加兵五百人。桂阳王休范爲逆,中领军刘勉出守石头,彦节权兼领军将军,所给加兵,自随入殿。封当阳侯,与齐高帝、袁粲、褚彦回分日入直,平决机事,迁中书令,加抚军将军。及帝废爲苍梧王,彦节出集议,于路逢从弟韫。韫问曰:“今日之事,故当归兄邪?”彦节曰:“吾等已让领军矣。”韫捶胸曰:“兄肉中讵有血邪,今年族矣。”齐高帝闻而恶之。顺帝即位,转尚书令。时齐高帝辅政,彦节知运祚将迁,密怀异图。及沈攸之举兵,齐高帝入屯朝堂,袁粲镇石头,潜与彦节及诸大将黄回等谋夜会石头,诘旦乃发。彦节素怯,骚扰不自安。再晡后,便自丹阳郡车载妇女,尽室奔石头。临去,妇萧氏强劝令食,彦节歠羹写胸中,手振不自禁。其主簿丁灵卫闻难即入,语左右曰:“今日之事,难以取济。但我受刘公厚恩,义无二情。”及至见粲,粲惊曰:“何遽便来,事今败矣。”彦节曰:“今得见公,万死何恨。”从弟韫直省内,与直合将军卜伯兴谋其夜共攻齐高帝,会彦节事觉,秣陵令刘实、建康令刘遐密告齐高帝,高帝夜使骁骑将军王敬则收杀之,伯兴亦遇害。粲败,彦节踰城走,于额檐湖见禽被杀。彦节子俣尝赋诗云:“城上草,植根非不高,所恨风霜早。”时咸云此爲祅句。事败,俣与弟陔剃发被法服向京口,于客舍爲人识,执于建康狱尽杀之。彦节既贵,士子自非三署不得上方榻,时人以此少之。其妻萧思话女也,常惧祸败,每谓曰:“君富贵已足,故应爲儿作计。”彦节不从,故及祸。
彦节弟遐字彦道,爲嫡母殷暴亡,有司纠之,徙始安郡。后得还,位吴郡太守,至是亦见诛。遐人才甚凡,自讳名有同主讳,常对客曰:“孝武无道,见枉杀母。”其顽騃若此。及彦节当权,遐累求方伯。彦节曰:“我在事,而用汝作州,于听望不足。”遐曰:“富贵则言不可相关,从坐之日得免不?“至是果死。
义宗弟义宾,封兴安侯,位徐州刺史。卒,諡曰肃侯。义宾弟义綦,封营道县侯,凡鄙无识。始兴王浚尝谓曰:“陆士衡诗云,‘营道无烈心’,其何意苦阿父如此。”义綦曰:“下官初不识士衡,何忽见苦。”其庸塞皆然。位湘州刺史,諡僖侯。临川烈武王道规字道则,武帝少弟也。倜傥有大志,预谋诛桓玄。时桓弘镇广陵,以爲征虏中兵参军。武帝克京城,道规亦以其日与刘毅、孟昶斩弘。玄败走,道规与刘毅、何无忌追破之。无忌欲乘胜直造江陵。道规曰:“诸桓世居西楚,群小皆爲竭力;桓振勇冠三军。且可顿兵以计策縻之。”无忌不从,果爲振败。乃退还寻阳,缮舟甲复进,遂平巴陵。江陵之平,道规推毅爲元功,无忌爲次,自居其末。以起义勋,封华容县公,累迁领护南蛮校尉、荆州刺史,加都督。善于刑政,士庶畏而爱之。
卢循寇逼建邺,道规遣司马王镇之及扬武将军檀道济、广武将军到彦之等赴援朝廷,至寻阳,爲循党荀林所破。林乘胜伐江陵,声言徐道覆已克建邺。而桓谦自长安入蜀,谯纵以谦爲荆州刺史,与其大将谯道福俱寇江陵。道规乃会将士告之曰:“吾东来文武足以济事,欲去者不禁。”因夜开城门,衆咸惮服,莫有去者。雍州刺史鲁宗之自襄阳来赴,或谓宗之未可测。道规乃单车迎之,衆咸感悦。衆议欲使檀道济、到彦之共击荀林等。道规曰:“非吾自行不决。”乃使宗之居守,委以心腹,率诸将大败谦,斩之。谘议刘遵追荀林,斩之巴陵。初,谦至枝江,江陵士庶皆与谦书,言城内虚实。道规一皆焚烧,衆乃大安。
徐道覆奄至破冢,鲁宗之已还襄阳,人情大震。或传循已克都,遣道覆上爲刺史。江、汉士庶感其焚书之恩,无复二志。道规使刘遵爲游军,自拒道覆,前驱失利。道规壮气愈厉,遵自外横击,大破之。初使遵爲游军,衆咸言不宜割见力置无用之地。及破道覆,果得游军之力,衆乃服焉。遵字慧明,临淮海西人,道规从母兄也,位淮南太守,追封监利县侯。
道规进号征西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改授豫州,以疾不拜。义熙八年薨于都,赠司徒,諡曰烈武,进封南郡公。武帝受命,赠大司马,追封临川王。无子,以长沙景王第二子义庆嗣。初,文帝少爲道规所养,武帝命绍焉。咸以礼无二继,文帝还本,而定义庆爲后。义庆爲荆州,庙主当随往江陵,文帝下诏褒美勋德及慈荫之重,追崇丞相,加殊礼,鸾辂九旒,黄屋左纛,给节钺,前后部羽葆、鼓吹,虎贲班剑百人。及长沙太妃檀氏、临川太妃曹氏后薨,葬皆准给。
义庆幼爲武帝所知,年十三袭封南郡公。永初元年,袭封临川王。元嘉中爲丹阳尹。有百姓黄初妻赵杀子妇遇赦,应避孙雠。义庆议以爲“周礼父母之仇,避之海外,盖以莫大之冤,理不可夺。至于骨肉相残,当求之法外。礼有过失之宥,律无雠祖之文。况赵之纵暴,本由于酒,论心即实,事尽荒耄。岂得以荒耄之王母,等行路之深雠,宜共天同域,无亏孝道”。六年,加尚书左仆射。八年,太白犯左执法,义庆惧有灾祸,乞外镇。文帝诏谕之,以爲“玄象茫昧,左执法尝有变,王光禄至今平安。日蚀三朝,天下之至忌,晋孝武初有此异。彼庸主耳,犹竟无他”。义庆固求解仆射,乃许之。
九年,出爲平西将军、荆州刺史,加都督。荆州居上流之重,资实兵甲居朝廷之半,故武帝诸子遍居之。义庆以宗室令美,故特有此授。性谦虚,始至及去镇,迎送物并不受。十二年,普使内外群臣举士,义庆表举前临沮令新野庾实、前征奉朝请武陵龚祈、处士南阳师觉授。义庆留心抚物,州统内官长亲老不随在官舍者,一年听三吏饷家。先是,王弘爲江州,亦有此制。在州八年,爲西土所安。撰徐州先贤传十卷奏上之。又拟班固典引爲典叙,以述皇代之美。
改授江州,又迁南兖州刺史,并带都督。寻即本号加开府仪同三司。性简素,寡嗜欲,爱好文义,文辞虽不多,足爲宗室之表。历任无浮淫之过;唯晚节奉沙门颇致费损。少善骑乘,及长,不复跨马,招聚才学之士,远近必至。太尉袁淑文冠当时,义庆在江州请爲卫军谘议。其馀吴郡陆展、东海何长瑜、鲍照等,并有辞章之美,引爲佐吏国臣。所着世说十卷,撰集林二百卷,并行于世。文帝每与义庆书,常加意斟酌。
鲍照字明远,东海人,文辞瞻逸。尝爲古乐府,文甚遒丽。元嘉中,河济俱清,当时以爲美瑞。照爲河清颂,其序甚工。照始尝谒义庆未见知,欲贡诗言志,人止之曰:“卿位尚卑,不可轻忤大王。”照勃然曰:“千载上有英才异士沈没而不闻者,安可数哉。大丈夫岂可遂蕴智慧,使兰艾不辨,终日碌碌,与燕雀相随乎。”于是奏诗,义庆奇之。赐帛二十匹,寻擢爲国侍郎,甚见知赏。迁秣陵令。文帝以爲中书舍人。上好爲文章,自谓人莫能及,照悟其旨,爲文章多鄙言累句。咸谓照才尽,实不然也。临海王子顼爲荆州,照爲前军参军,掌书记之任。子顼败,爲乱兵所杀。
义庆在广陵有疾,而白虹贯城,野麕入府,心甚恶之。因陈求还,文帝许解州,以本号还朝。二十一年,薨于都下,追赠司空,諡曰康王。子哀王晔嗣,爲元凶所杀。晔子绰嗣,升明三年见杀,国除。
营浦侯遵考,武帝族弟也。曾祖淳,皇曾祖武原令混之弟,位正员郎。祖岩,海西令。父涓子,彭城内史。始武帝诸子并弱,宗室唯有遵考。及北伐平定,以爲并州刺史,领河东太守,镇蒲阪。关中失守,南还,再迁冠军将军。晋帝逊位,居秣陵宫,遵考领兵防卫。武帝初即位,封营浦县侯。元嘉中,累迁甯蛮校尉、雍州刺史,加都督。爲政严暴,聚敛无节,爲有司所纠,上寝不问。孝武大明中,位尚书左仆射,领崇宪太仆。后老疾失明。元徽元年卒,赠左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,諡曰元公。
子澄之,升明末贵达。澄之弟琨之爲竟陵王诞司空主簿。诞有宝琴,左右犯其徽,诞罚焉。琨之谏,诞曰:“此馀宝也。”琨之曰:“前哲以善人爲宝,不以珠玉爲宝,故王孙圉称观父爲楚国之宝。未闻以琴瑟爲宝。”诞忸然不悦。诞之叛,以爲中兵参军。辞曰:“忠孝不得并,琨之老父在,将安之乎。”诞杀之。后赠黄门郎,诏谢庄爲诔。
遵考从父弟思考亦官历清显,卒于散骑常侍、金紫光禄大夫。
子季连字惠续,早历清官。齐高帝受禅,将及诛,太宰褚彦回素善之,固请乃免。建武中,爲平西萧遥欣长史、南郡太守。遥欣多招宾客,明帝甚恶之。季连有憾于遥欣,乃密表明帝言其有异迹。明帝乃以遥欣爲雍州刺史,而心德季连,以爲益州刺史,令据遥欣上流。季连父思考,宋时爲益州,虽无政绩,州人犹以义故,故善待之。季连存问故老,见父时人吏皆泣对之。遂甯人龚惬累世有学行,辟爲府主簿。及闻东昏失德,稍自骄矜。性忌褊,遂严愎酷佷,土人始怨。
永元元年九月,因声讲武,遂遣中兵参军宋买以兵袭中水穰人李托。买战不利,退还,州郡遂多叛乱。明年十月,巴西人赵续伯反,奉其乡人李弘爲圣主。弘乘佛舆,以五彩裹青石,诳百姓云,天与己玉印,当王蜀。季连遣中兵参军李奉伯大破获之。将刑,谓刑人曰:“我须臾飞去。”复曰:“汝空杀我,我三月三日会更出。”遂斩之。
梁武帝平建邺,遣左右陈建孙送季连二子及弟通直郎子深喻旨,季连受命,修还装。武帝以西台将邓元起爲益州刺史。元起,南郡人,季连爲南郡时,待之素薄。元起典签朱道琛者,尝爲季连府都录,无赖,季连欲杀之,逃免。至是说元起请先使检校缘路奉迎。及至,言语不恭;又历造府州人士,见器物辄夺之,曰“会属人,何须苦惜”。军府大惧,言于季连,季连以爲然。又恶昔之不礼元起,益愤懑。司马朱士略说季连求爲巴西郡守,三子爲质,季连许之。既而召兵算之,精甲十万。临军叹曰:“据天嶮之地,握此盛兵,进可以匡社稷,退不失作刘备,欲以此安归乎。”遂矫称齐宣德皇后令,复反,收朱道琛杀之。书报朱士略,兼召涪令李膺,并不受命。
天监元年六月,元起至巴西,季连遣其将李奉伯拒战,见败。季连固守,元起围之。城中饿死者相枕,又从而相食。二年,乃肉袒请罪。元起迁季连于外,俄而造焉,待之以礼。季连谢曰:“早知如此,岂有前日之事。”元起诛李奉伯,送季连还都。将发,人莫之视,唯龚惬送焉。初,元起在道,惧事不集无以赏,士之至者皆许以辟命,于是受别驾、中从事檄者将二千人。
季连既至,诣阙谢罪,自东掖门入,数步一稽首以至帝前。帝笑谓曰:“卿欲慕刘备而曾不及公孙述,岂无卧龙之臣乎。”赦爲庶人。四年,出建阳门,爲蜀人蔺相如所杀。季连在蜀,杀其父。变名走建邺,至是报焉。乃面缚归罪,帝壮而赦之。
宋武帝七男:张夫人生少帝,孙修华生庐陵孝献王义真,胡婕妤生文帝,王修容生彭城王义康,桓美人生江夏文献王义恭,孙美人生南郡王义宣,吕美人生衡阳文王义季。
庐陵孝献王义真,美仪貌,神情秀彻。初封桂阳县公。年十二,从北征。及关中平,武帝东还,欲留偏将,恐不足固人心,乃以义真爲雍州刺史,加都督。以太尉谘议参军京兆王修爲长史,委以关中任。帝将还,三秦父老泣诉曰:“残生不沾王化,于今百年。始睹衣冠,方仰圣泽。长安十陵,是公家坟墓,咸阳宫殿,是公家屋宅,舍此何之?”武帝爲之悯然,慰譬曰:“受命朝廷,不得擅留。今留第二儿与文武才贤共镇此境。”临还,自执义真手以授王修,令修执其子孝孙手授帝。义真又进都督并、东秦二州,领东秦州刺史。时陇上流户多在关中,望得归本。及置东秦州,父老知无复经略陇右、固关中之意,咸共叹息。而赫连勃勃寇逼交至。
沈田子既杀王镇恶,王修又杀田子,兼裁减义真赐左右物。左右怨之,因白义真曰:“镇恶欲反,故田子杀之;修杀田子,岂又欲反也。”义真使左右刘乞杀修。修字叔,京兆霸城人。初南度见桓玄,玄谓曰:“君平世吏部郎才也。”修既死,人情离异。武帝遣右将军朱龄石代义真镇关中,使义真疾归。诸将竞敛财货,方轨徐行。建威将军傅弘之曰:“虏骑若至,何以待之?”贼追兵果至。至青泥,大败,义真独逃草中。中兵参军段宏单骑追寻,义真识其声,曰:“君非段中兵邪?身在此。行矣,必不两全,可刎身头以南,使家公望绝。”宏泣曰:“死生共之,下官不忍。”乃束义真于背,单马而归。义真谓宏曰:“丈夫不经此,何以知艰难。”
初,武帝未得义真审问,怒甚,克日北伐。谢晦谏不从,及得宏啓,知义真免乃止。义真寻爲司州刺史,加都督。以段宏爲义真谘议参军。宏鲜卑人,爲慕容超尚书左仆射,武帝伐广固归降。
义真改扬州刺史,镇石头。永初元年,封庐陵王。武帝始践阼,义真色不悦,侍读博士蔡茂之问其故。对曰:“安不忘危,何可恃也。”明年迁司徒。武帝不豫,以爲车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南豫州刺史,加都督,镇历阳。未之任而武帝崩。义真聪敏,爱文义,而轻动无德业,与陈郡谢灵运、琅邪顔延之、慧琳道人并周旋异常,云“得志日,以灵运、延之爲宰相,慧琳道人爲西豫州刺史”。徐羡之等嫌义真与灵运、延之昵狎过甚,使故吏范晏戒之。义真曰:“灵运空疏,延之隘薄,魏文云‘鲜能以名节自立’者。但性情所得,未能忘言于悟赏,故与游耳。”将之镇,列部伍于东府前。既有国哀,义真与灵运、延之、慧琳等坐视部伍,因宴舫里,使左右剔母舫函道施己船而取其胜者,及至历阳,多所求索,羡之等每不尽与。深怨执政,表求还都。
初,少帝之居东宫,多狎群小,谢晦尝言于武帝曰:“陛下春秋既高,宜思存万代。神器至重,不可使负荷非才。”帝曰:“庐陵何如?”晦曰:“臣请观焉。”晦造义真,义真盛欲与谈,晦不甚答,还曰:“德轻于才,非人主也。”由是出居于外。及羡之等专政,义真愈不悦。时少帝失德,羡之等谋废立,次第应在义真。以义真轻訬,不任主社稷,因其与少帝不协,奏废爲庶人,徙新安郡。前吉阳令张约之上疏谏,徙爲梁州府参军,寻杀之。
景平二年,羡之等遣使杀义真于徙所,时年十八。元嘉元年八月,诏追复先封,迎灵柩,并孙修华、谢妃一时俱还。三年正月,诛徐羡之、傅亮等。是日,诏追崇侍中、大将军,王如故。赠张约之以郡。
义真无子,文帝以第五子绍字休胤嗣,袭庐陵王。绍少宽雅,位扬州刺史。薨。无子,以南平王铄子敬先嗣。
彭城王义康,永初元年,封彭城王。历南豫、南徐二州刺史,并加都督。文帝即位,爲骠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元嘉三年,改授都督、荆州刺史,给班剑三十人。
义康少而聪察,及居方任,职事修理。六年,司徒王弘表义康宜还入辅。征爲侍中、司徒、录尚书事、都督、南徐州刺史。二府置佐领兵,与王弘共辅朝政。弘既多疾,且每事推谦,自是内外衆务一断之义康。太子詹事刘湛有经国才用,义康昔在豫州,湛爲长史,既素情款,至是待遇特隆,动皆谘访,故前后在藩多善政。九年,王弘薨,又领扬州刺史。十二年,又领太子太傅。
义康性好吏职,锐意文案,纠剔是非,莫不精尽。既专朝权,事决自己,生杀大事,皆以录命断之。凡所陈奏,入无不可,方伯以下,并委义康授用,由是朝野辐凑,权倾天下。义康亦自强不息,无有懈倦。府门每旦常有数百乘车,虽重定卑人微,皆被接引。又聪识过人,一闻必记,尝所暂遇,终身不忘。稠人广坐,每标题所忆,以示聪明,人物益以此推服之。爱惜官爵,未尝以阶级私人。凡朝士有才用者,皆引入己府,自下乐爲竭力,不敢欺负。文帝有虚劳疾,每意有所想,便觉心中痛裂,属纩者相系。义康入侍医药,尽心卫奉,汤药饮食,非口所尝不进。或连夕不寝,弥日不解衣。内外衆事,皆专决施行。十六年,进位大将军,领司徒。义康素无术学,待文义者甚薄。袁淑尝诣义康,义康问其年,答曰:“邓仲华拜衮之岁。”义康曰:“身不识也。”淑又曰:“陆机入洛之年。”义康曰:“身不读书,君无爲作才语见向。”其浅陋若此。既闇大体,自谓兄弟至亲,不复存君臣形迹。率心而行,曾无猜防。私置僮六千馀人,不以言台。时四方献馈,皆以上品荐义康,而以次者供御。上尝冬月噉柑,叹其形味并劣,义康在坐,曰:“今年柑殊有佳者。”遣还东府取柑,大供御者三寸。
仆射殷景仁爲帝所宠,与刘湛素善,而意好晚乖,湛常欲因宰辅之权倾之。景仁爲帝所保持,义康屡言不见用,湛愈愤。南阳刘斌,湛之宗也,有涉俗才用,爲义康所知,自司徒右长史擢爲左长史。从事中郎琅邪王履、主簿沛郡刘敬文、祭酒鲁郡孔胤秀并以倾侧自入,见帝疾笃,皆谓宜立长君。上尝危殆,使义康具顾命诏。义康还省,流涕以告湛及景仁。湛曰:“天下艰难,讵是幼主所御。”义康、景仁并不答;而胤秀等辄就尚书仪曹索晋咸康立康帝旧事,义康不知也。及帝疾瘳,微闻之;而斌等既爲义康所宠,遂结朋党,若有尽忠奉国不同己者,必构以罪黜。每采景仁短长,或虚造同异以告湛,自是主相之势分矣。
义康欲以斌爲丹阳尹,言其家贫。上觉之,曰:“以爲吴郡。”后会稽太守羊玄保求还,义康又欲以斌代之。上时未有所拟,仓卒曰:“我已用王鸿。”上以嫌隙既成,将致大祸,十七年,乃收刘湛;又诛斌及大将军录事参军刘敬文并贼曹孔劭秀、中兵邢怀明、主簿孔胤秀、丹阳丞孔文秀、司空从事中郎司马亮、乌程令盛昙泰;徙尚书库部郎何默子、余姚令韩景之、永兴令顔遥之、湛弟黄门郎素、斌弟给事中温于广州;王履废于家。青州刺史杜骥勒兵殿内,以备非常。义康时入宿,留止中书省,遣人宣旨告以湛等罪。义康上表逊位,改授江州刺史,出镇豫章,实幽之也。停省十馀日,桂阳侯义融、新渝侯义宗、秘书监徐湛之往来慰视。于省奉辞,便下渚,上唯对之恸哭,遣沙门慧琳视之。义康曰:“弟子有还理不?”琳公曰:“恨公不读数百卷书。”征虏司马萧斌爲义康所昵,刘斌等谗之被斥,乃以斌爲谘议,领豫章太守,事无大小皆委之。司徒主簿谢综素爲义康所狎,以爲记室。左右爱念者并听随从至豫章。辞州见许,资奉优厚,朝廷大事,皆报示之。
义康未败时,东府听事前井水忽涌,野雉江鸥并入所住斋前。龙骧参军巴东扶令育上表申明义康,奏,即收付建康狱赐死。
会稽长公主于兄弟爲长,帝所亲敬。上尝就主宴集甚欢,主起再拜顿首,悲不自胜。上不晓其意,起自扶之,主曰:“车子岁暮,必不见容,特乞其命。”因恸哭。上亦流涕,指蒋山曰:“必无此虑,若违今誓,便是负初宁陵。”即封所饮酒赐义康曰:“会稽姊饮忆弟,所饮余,今封送。”车子,义康小字也。
二十二年,太子詹事范晔等谋反,事连义康,诏特宥大辟,并子女并免爲庶人,绝属籍,徙安成郡。义康在安成读汉书见淮南厉王长事,废书叹曰:“前代乃有此,我得罪爲宜也。”
二十四年,豫章胡诞世、前吴平令袁恽等谋奉戴义康,太尉江夏王义恭奏徙义康广州,奏可,未行,会魏军至瓜步,天下扰动,上虑有异志者奉义康爲乱,孝武时镇彭城及尚书左仆射何尚之并言宜早爲之所。二十八年正月,遣中书舍人严麝持药赐死。义康不肯服药,曰:“佛教自杀不复人身。”乃以被掩杀之,以侯礼葬安成郡。子允,元凶杀之。孝武大明四年,义康女玉秀等乞反葬旧茔,诏听之。
江夏文献王义恭,幼而明嶷,姿顔端丽,武帝特所锺爱。帝性俭,诸子饮食不过五醆盘。义恭求须果食,日中无算,得未尝噉,悉以与傍人。诸王未尝敢求,求亦不得。
元嘉六年,爲都督、荆州刺史。义恭涉猎文义,而骄奢不节。及出藩,文帝与书诫之曰:
礼贤下士,圣人垂训,骄侈矜尚,先哲所去。豁达大度,汉祖之德,猜忌褊急,魏武之累。汉书称卫青云:“大将军遇士大夫以礼,与小人有恩。”西门、安于,矫性齐美,关羽、张飞,任偏同弊。行己举事,深宜鉴此。汝一月日自用不可过三十万,若能省此益美。
西楚殷旷,常宜早起,接对宾侣。园池堂观,计无须改作。凡讯狱前一二日,可取讯簿密与刘湛辈粗共详论,慎无以喜怒加人。能择善者从之,美自归己。不可专意自决,以矜独断之明也。刑狱不可壅滞,一月可再讯。
凡事皆应慎密。名器深宜慎惜,不可妄以假人。声乐嬉游,不宜令过。宜数引见佐吏,非惟臣主自应相见。不数则彼我不亲,不亲无因得尽人情,人情不尽,何由具知衆事。
九年,爲南兖州刺史,加都督,镇广陵。十六年,进位司空。明年,彭城王义康有罪出藩,征义恭爲侍中、都督扬南徐兖三州、司徒、录尚书事,领太子太傅。给班剑二十人,置佐领兵。二十一年,进太尉,领司徒。义恭小心,且戒义康之失,虽爲总录,奉行文书而已。文帝安之。年给相府钱二千万,他物称此。而义恭性奢,用常不足,文帝又别给钱年至千万。时有献五百里马者,以赐义恭。
二十七年,文帝欲有事河、洛,义恭总统群帅,出镇彭城。及魏军至瓜步,义恭与孝武闭城自守。初,魏军深入,上虑义恭不能固彭城,备加诫勒。义恭答曰:“臣虽未能临瀚海,济居延,庶免刘仲奔逃之耻。”及魏军至,义恭果欲走,赖衆议得停。降号骠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鲁郡孔子旧庙有柏树二十四株,历汉、晋,其大连抱。有二株先倒折,土人崇敬,莫之敢犯。义恭悉遣伐取,父老莫不叹息。又以本官领南兖州刺史,加都督,移镇盱眙,修馆宇拟东城。
二十九年冬,还朝,上以御所乘苍鹰船上迎之。遭太妃忧,改授大将军、南徐州刺史。还镇东府。元凶肆逆,其日劭急召义恭。先是,诏召太子及诸王,虑有诈妄致害者,召皆有人;至是,义恭求常所遣传诏,劭遣之而后入。义恭凡府内兵仗,并送还台。进位太保。
孝武入讨,劭疑义恭有异志,使入住尚书下省,分诸子并住神兽门外侍中下省。孝武前锋至新亭,劭挟义恭出战,故不得自拔。战败,义恭单马南奔。劭大怒,遣始兴王浚杀义恭十二子。
义恭既至,劝孝武即位。授太尉、录尚书六条事、假黄钺。事甯,进位太傅,领大司马,增班剑爲三十人,以在藩所服玉环大绶赐之。上不欲致礼太傅,讽有司奏“天子不应加拜”,从之。及立太子,东宫文案,使先经义恭。
及南郡王义宣等反,又加黄钺,白直百人入六门。事平,以臧质七百里马赐义恭。孝武以义宣乱逆,由于强盛,欲削王侯。义恭希旨,请省录尚书,上从之。又与骠骑大将军竟陵王诞奏陈贬损之格九条,诏外详议。于是有司奏九条之格犹有未尽,更加附益,凡二十四条。大抵“听事不得南面坐施帐;国官正冬不得跣登国殿;公主妃传令,不得朱服;舆不得重扛;鄣扇不得雉尾;剑不得鹿卢形;槊毦不得孔雀白氅;夹毂队不得绛袄;平乘但马不得过二匹;胡伎不得彩衣;舞伎正冬着褂衣,不得庄面;诸妃主不得着绲带;信幡非台省官悉用绛;郡县内史相及封内长官于其封君,罢官则不复追敬,不称臣;诸镇常行,车前不得过六队;刀不得过银铜饰;诸王女封县主,诸王子孙袭封王之妃及封侯者夫人行,并不得卤簿;诸王子继体爲王者,婚葬吉凶,悉依诸国公侯之礼,不得同皇弟皇子;车舆非轺车不得油幢;平乘船皆下两头作露平形,不得拟象龙舟”。诏可。
孝建二年,爲扬州刺史,加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,剑履上殿。固辞殊礼。义恭撰要记五卷,起前汉讫晋太元,表上之。诏付秘阁。时西阳王子尚有盛宠,义恭解扬州以避之。乃进位太宰,领司徒。
义恭常虑爲孝武所疑,及海陵王休茂于襄阳爲乱,乃上表称“诸王贵重,不应居边。有州不须置府”。其馀制度又多所减省。时孝武严暴,义恭虑不见容,乃卑辞曲意附会,皆有容仪,每有祥瑞辄上赋颂。大明元年,有三脊茅生石头西岸,又劝封禅,上甚悦。及孝武崩,遗诏:“义恭解尚书令,加中书监。柳元景领尚书令,入住城内。事无巨细,悉关二公,大事与沈庆之参决,若有军旅,可爲总统。尚书中事委顔师伯,外监所统委王玄谟。”
前废帝即位,复录尚书,本官如故。尚书令柳元景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,领兵置佐,一依旧准。又增义恭班剑爲四十人,更申殊礼之命。固辞殊礼。
义恭性嗜不恒,与时移变,自始至终,屡迁第宅。与人游款,意好亦多不终。奢侈无度,不爱财宝,左右亲幸,一日乞与,或至一二百万;小有忤意,辄追夺之。大明时,资供丰厚,而用常不足。赊市百姓物,无钱可还,民有通辞求钱者,辄题后作“原”字。善骑马,解音律,游行或二三百里,孝武恣其所之。东至吴郡,登虎丘山,又登无锡县乌山以望太湖。大明中撰国史,孝武自爲义恭作传。
及永光中,虽任宰辅,而承事近臣戴法兴等常若不及。前废帝狂悖无道,义恭、元景谋欲废立,废帝率羽林兵于第害之,并其四子。断析义恭支体,分裂腹胃,挑取眼睛以蜜渍之,以爲鬼目粽。明帝定乱,令书“追崇侍中、都督中外诸军、丞相,领太尉、中书监、录尚书事、王如故。给九旒鸾辂,虎贲班剑百人,前后部羽葆、鼓吹,轀輬车”。泰始三年,又诏陪祭庙庭。
南郡王义宣,生而舌短,涩于言论。元嘉元年,封竟陵王,都督、南兖州刺史,迁中书监,中军将军,给鼓吹。时竟陵群蛮充斥,役刻民散,改封南谯王。十三年,出爲江州刺史,加都督。
初,武帝以荆州上流形胜,地广兵强,遗诏诸子次第居之。谢晦平后,以授彭城王义康,义康入相,次江夏王义恭,又以临川王义庆宗室令望,且临川烈武王有大功于社稷,义庆又居之。其后应在义宣,上以义宣人才素短,不堪居上流。十六年,以衡阳王义季代义庆,而以义宣爲南徐州刺史。而会稽公主每以爲言,上迟回久之。二十一年,乃以义宣都督七州诸军事、车骑将军、荆州刺史。先赐中诏曰:“师护以在西久,比表求还,出内左右,自是经国常理,亦何必其应于一往。今欲听许,以汝代之。师护虽无殊绩,洁己节用,通怀期物,不恣群下。此信未易,在彼已有次第,爲士庶所安,论者乃谓未议迁之。今之回换,更在欲爲汝耳。汝与师护年时一辈,各有其美,方物之义,亦互有少劣,若今向事脱一减之者,既于西夏交有巨碍,迁代之讥,必归责于吾矣。”师护,义季小字也。义宣至镇,勤自课厉,政事修理。白皙,美须眉,长七尺五寸,腰带十围。多畜嫔媵,后房千馀,尼媪数百,男女三十人。崇饰绮丽,费用殷广。进位司空,改侍中。
二十七年,魏军南侵,义宣虑寇至,欲奔上明。及魏军退,文帝诏之曰:“善修民务,不须营潜逃计也。”迁司徒、扬州刺史,侍中如故。
元凶弑立,以义宣爲中书监、太尉,领司徒。义宣闻之,即时起兵,征聚甲卒,传檄近远。会孝武入讨,义宣遣参军徐遗宝率衆三千,助爲先锋。孝武即位,以义宣爲中书监、都督扬豫二州、丞相、录尚书六条事、扬州刺史,加羽葆、鼓吹,给班剑四十人,改封南郡王。追諡义宣所生爲献太妃,封次子宜阳侯恺爲南谯王。义宣固辞内任及恺王爵。于是改授都督八州诸军事、荆湘二州刺史,持节、侍中、丞相如故。降恺爲宜阳县王,将佐以下,并加赏秩。
义宣在镇十年,兵强财富。既首创大义,威名着天下,凡所求欲,无不必从。朝廷所下制度,意不同者,一不遵承。尝献孝武酒,先自酌饮,封送所馀,其不识大体如此。
初,臧质阴有异志,以义宣凡弱,易可倾移,欲假手爲乱,以成其奸。自襄阳往江陵见义宣,便尽礼;及至江州,每密信说义宣,以爲“有大才,负大功,挟震主之威,自古尠有全者。宜在人前早有处分,不尔,一旦受祸,悔无所及”。义宣阴纳质言。而孝武闺庭无礼,与义宣诸女淫乱,义宣因此发怒,密治舟甲,克孝建元年秋冬举兵,报豫州刺史鲁爽、兖州刺史徐遗宝使同。爽狂酒失旨,其年正月便反。遣府户曹送版,以义宣补天子,并送天子羽仪。遗宝亦勒兵向彭城。义宣及质狼狈起兵,二月,加都督中外诸军事,置左右长史、司马,使僚佐悉称名。遣传奉表,以奸臣交乱,图倾宗社,辄徵召甲卒,戮此凶丑。诏答之。太傅江夏王义恭又与义宣书,谕以祸福。
义宣移檄诸州郡,遣参军刘谌之、尹周之等率军下就臧质。雍州刺史朱修之起兵奉顺。义宣率衆十万,发自江津,舳舻数百里。是日大风,船垂覆没,仅得入中夏口。以第八子慆爲辅国将军,留镇江陵。遣鲁秀、朱昙韶万馀人北讨朱修之。秀初至江陵见义宣,既出,拊膺曰:“阿兄误人事,乃与痴人共作贼,今年败矣。”义宣至寻阳,与质俱下。质爲前锋至鹊头,闻徐遗宝败,鲁爽于小岘授首,相视失色。孝武使镇北大将军沈庆之送爽首于义宣并与书,义宣、质并骇惧。
上先遣豫州刺史王玄谟舟师顿梁山洲内,东西两岸爲却月城,营栅甚固。抚军柳元景据姑孰爲大统,偏师郑琨、武念戍南浦。质径入梁山,去玄谟一里许结营。义宣屯芜湖。五月十九日,西南风猛,质乘风顺流攻玄谟西垒,冗从仆射胡子友等战失利,弃垒度就玄谟。质又遣将庞法起数千兵趣南浦,仍使自后掩玄谟。与琨、念相遇。法起战大败,赴水死略尽。义宣至梁山,质上出军东岸攻玄谟。玄谟分遣游击将军垣护之、竟陵太守薛安都等出垒奋击,大败质军,军人一时投水。护之等因风纵火,焚其舟乘,风势猛盛,烟爓覆江。义宣时屯西岸,延火烧营殆尽。诸将乘风火之势,纵兵攻之,衆一时奔溃。义宣与质相失,各单舸迸走。东人士庶并归顺,西人与义宣相随者,船舸犹有百馀。女先适臧质子,过寻阳,入城取女,载以西奔。至江夏,闻巴陵有军被抄断,回入径口,步向江陵。衆散且尽,左右唯有十许人。脚痛不复能行,就民僦露车自载。无复食,缘道求告。至江陵郭外,竺超人具羽仪迎之,时带甲尚万馀人。
义宣既入城,仍出听事见客。左右翟灵宝诫使抚慰衆宾,以“臧质违指授之宜,用致失利,今治兵缮甲,更爲后图。昔汉高百败,终成大业”。而义宣误云“项羽千败”。衆咸掩口而笑。鲁秀、竺超人等犹爲之爪牙,欲收合馀烬,更图一决。而义宣惛垫,无复神守,入内不复出,左右腹心相率奔叛。鲁秀北走,义宣不复自立,欲随秀去。乃于内戎服,盛粮糗,带背刀,携息慆及所爱妾五人,皆着男子服相随。城内扰乱,白刃交横,义宣大惧落马,仍便步地。超人送城外,更以马与之。超人还守城。
义宣冀及秀,望诸将送北入魏。既失秀所在,未出郭,将士逃尽,唯馀慆及五妾两黄门而已。夜还向城,入南郡空廨,无床,席地至旦。遣黄门报超人,超人遣故车一乘,载送刺奸。义宣止狱户,坐地叹曰:“臧质老奴误我。”始与五妾俱入狱,五妾寻被遣出。义宣号泣语狱吏曰:“常日非苦,今日分别始是苦。”大司马江夏王义恭诸公王八座与荆州刺史朱修之书,言“义宣反道叛恩,便宜专行大戮”。书未达,修之已至江陵,于狱尽之。孝武听还葬旧墓。
长子恢年十一,拜南谯王世子。晋氏过江,不置城门校尉及卫尉官。孝武欲重城禁,故复置卫尉卿,以恢爲侍中,领卫尉。卫尉之置,自恢始也。义宣反,录付廷尉,自杀。恢弟恺字景穆,生而养于宫中,宠均皇子。十岁封宜阳侯,孝武时进爲王。义宣反问至,恺于尚书寺内着妇人衣,乘问讯车投临汝公孟诩,诩于妻室内爲地窟藏之。事觉,并诩诛。其馀并爲修之所杀。
衡阳文王义季,幼而夷简,无鄙近之累。文帝爲荆州,武帝使随往,由是特爲文帝所爱。元嘉元年,封衡阳王。十六年,代临川王义庆爲都督、荆州刺史。
先是义庆在任,遇巴、蜀扰乱,师旅应接,府库空虚。义季畜财节用,数年还复充实。队主续丰母老家贫,无以充养,遂不食肉。义季哀其志,给丰母月米二斛,钱一千,并制丰噉肉。义季素拙书,上听使人书啓事,唯自署名而已。
尝大搜于郢,有野老带苫而耕,命左右斥之。老人拥耒对曰:“昔楚子盘游,受讥令尹,今阳和扇气,播厥之始,一日不作,人失其时。大王驰骋爲乐,驱斥老夫,非劝农之意。”义季止马曰:“此贤者也。”命赐之食。老人曰:“吁!愿大王均其赐也。苟不夺人时,则一时皆享王赐,老人不偏其私矣。斯饭也弗敢当。”问其名,不言而退。义季素嗜酒,自彭城王义康废后,遂爲长夜饮,略少醒日。文帝诘责曰:“此非唯伤事业,亦自损性,皆汝所谙。近长沙兄弟皆缘此致故,将军苏征耽酒成疾,旦夕待尽。一门无此酣法,汝于何得之?”义季虽奉旨,酣纵不改成疾,以至于终。
二十一年,征爲征北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南兖州刺史,加都督。发州之日,帷帐器服诸应随刺史者,悉留之,荆楚以爲美谈。
二十二年,迁徐州刺史。明年,魏攻边,北州扰动。义季虑祸,不欲以功勤自业,无他经略,唯饮酒而已。文帝又诏责之。
二十四年,薨于彭城。太尉江夏王义恭表解职迎丧,不许。上遣东海王褘迎丧,追赠司空。传国至孙,齐受禅,国除。
论曰:自古帝王之兴,虽系之于历数,至于经啓多难,莫不兼藉亲贤。当于馀祅内侮,荀、桓交逼,荆楚之势,同于累卵。如使上略未尽,一算或遗,则得丧之机,未可知也。烈武王揽群才,扬盛策,一举而扫勍寇,盖亦人谋之致乎。长沙虽位列台鼎,不受本根之寄,迹其行事,有以知武皇之则哲。庐陵以帝子之重,兼高明之姿,衅迹未彰,祸生忌克,痛矣!夫天伦犹子,分形共气,亲爱之道,人理斯同;富贵之情,其义则舛。善乎庞公之言:比之周公、管、蔡,若处茅屋之内,宜无放杀之酷。观夫彭城、南郡,其然乎。江夏地居爱子,位当上相,大明之世,亲礼冠朝,屈体降身,归于卑下,得使两朝暴主,永无猜色,历载踰十,以尊戚自保。及在永光,幼主南面,公旦之重,属有所归,自谓践冰之虑已除,泰山之安可恃,曾未云几,而磔体分肌。古人以隐微致诫,斯爲笃矣。衡阳晚存酒德,何先后之云殊,其将存覆车之鉴;不然,何以致于是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