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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史·列传·卷六十

李延寿

原文

范岫傅昭孔休源江革徐勉许懋殷钧

岫幼而好学,早孤,事母以孝闻。外祖顔延之早相题目,以爲中外之宝。蔡兴宗临荆州,引爲主簿。及蔡将卒,以岫贫乏,遗旨赐钱二十万,固辞拒之。

仕齐爲太子家令。文惠太子之在东宫,沈约之徒以文才见引,岫亦预焉。岫文虽不逮约,而名行爲时辈所与。博涉多通,尤悉魏、晋以来吉凶故事。约常称曰:“范公好事该博,胡广无以加。”南乡范云谓人曰:“诸君进止威仪,当问范长头。”以岫多识前代旧事也。

迁国子博士。岫长七尺八寸,姿容奇伟。永明中,魏使至,诏妙选朝士有辞辩者,接使于界首,故以岫兼淮阴长史迎焉。入爲尚书左丞。丁母忧,居丧过礼。朝廷频起,并不拜。朝廷亮其哀款,得终丧制。出爲安成内史,创立钧折行仓,公私弘益。征黄门侍郎,兼御史中丞,吏将送一无所纳。永元末,爲辅国将军、冠军晋安王长史,行南徐州事。梁武帝平建邺,承制征爲尚书吏部郎,参大选。天监五年,爲散骑常侍、光禄大夫,侍皇太子,给扶。累迁祠部尚书,金紫光禄大夫。卒官。

岫恭敬俨恪,进止以礼,自亲丧后,蔬食布衣以终身。每所居官,恒以廉洁着称。爲长城令时,有梓材巾箱,至数十年,经贵遂不改易。在晋陵唯作牙管笔一双,犹以爲费。所着文集、礼论、杂仪、字训行于世。二子褒、伟。

傅昭字茂远,北地灵州人,晋司隶校尉咸七世孙也。祖和之,父淡,善三礼,知名宋世。淡事宋竟陵王诞,诞反坐诛。

昭六岁而孤,哀毁如成人,爲外祖所养。十岁,于朱雀航卖历日,雍州刺史袁顗见而奇之。顗尝来昭所,昭读书自若,神色不改。顗叹曰:“此儿神情不凡,必成佳器。”司徒建安王休仁闻而悦之,固欲致昭。昭以宋氏多故,遂不往。或有称昭于廷尉虞愿,乃遣车迎昭。时愿宗人通之在坐,并当时名流。通之贻昭诗曰:“英妙擅山东,才子倾洛阳,清尘谁能嗣,及尔遘遗芳。”太原王延秀荐昭于丹阳尹袁粲,深见礼,辟爲郡主簿,使诸子从昭受学。会明帝崩,粲造哀策文,乃引昭定其所制,昭有其半焉。粲每经昭户,辄叹曰:“经其户寂若无人,披其帷其人斯在,岂非名贤。”寻爲总明学士、奉朝请。

齐永明中,累迁尚书仪曹郎。先是御史中丞刘休荐昭于齐武帝,永明初,以昭爲南郡王侍读。王嗣帝位,故时臣隶争求权宠,唯昭及南阳宗夬保身而已,守正无所参入,竟不罹祸。明帝践阼,引昭爲中书通事舍人。时居此职者,皆权倾天下,昭独廉静无所干豫,器服率陋,身安粗糲。常插烛板床,明帝闻之,赐漆合烛盘,敕曰:“卿有古人之风,故赐卿古人之物。”累迁尚书左丞。

梁武帝素重昭,梁台建,以爲给事黄门侍郎,领着作,兼御史中丞。天监三年,兼五兵尚书,参选事。四年即真。历位左户尚书,安成内史。郡自宋来,兵乱相接,府舍称凶。每昏旦间,人鬼相触,在任者鲜以吉终。及昭至,有人夜见甲兵出,曰:“傅公善人,不可侵犯。”乃腾虚而去。有顷风雨总至,飘郡听事入隍中,自是郡遂无患,咸以昭贞正所致。郡溪无鱼,或有暑月荐昭鱼者,昭既不纳,又不欲拒,遂餧于门侧。郡多猛兽爲害,常设槛阱,昭曰:“人不害猛兽,猛兽亦不害人。”乃命去槛阱,猛兽竟不爲害。

历秘书监,太常卿,迁临海太守。郡有蜜岩,前后太守皆自封固,专收其利。昭以周文之囿,与百姓共之,大可喻小,乃教勿封。县令尝饷栗,置绢于薄下,昭笑而还之。普通五年,爲散骑常侍、金紫光禄大夫。

昭所莅官,常以清静爲政,不尚严肃。居朝廷,无所请谒,不畜私门生,不交私利。终日端居,以书记爲乐,虽老不衰。博极古今,尤善人物,魏、晋以来,官宦簿阀,姻通内外,举而论之,无所遗失,世称爲学府。性尤笃慎,子妇尝得家饷牛肉以进昭,昭召其子曰:“食之则犯法,告之则不可。取而埋之。”其居身行己,不负闇室,类皆如此。后进宗其学,重其道,人人自以爲不逮。卒,諡曰贞。

长子諝,位尚书郎,湘东王外兵参军。諝子准有文才,梁宣帝时,位度支尚书。

昭弟映字徽远,三岁而孤。兄弟友睦,修身励行,非礼不动。始昭之守临海,陆倕饯之,宾主俱欢,日暮不反。映以昭年高,不可连夜极乐,乃自往候接,同乘而归。兄弟并已斑白,时人美而服焉。及昭卒,映丧之如父,年踰七十,哀戚过礼,服制虽除,每言辄恸。天监中,位乌程令,卒于太中大夫。子弘。

孔休源字庆绪,会稽山阴人,晋尚书冲之八世孙,冲即开府仪同三司愉之世父也。曾祖遥之,宋尚书水部郎。父佩,齐通直郎。

休源十一而孤,居丧尽礼,每见父手所写书,必哀恸流涕不能自胜,见者莫不爲之垂泣。后就吴兴沈麟士受经,略通大义。州举秀才,太尉徐孝嗣省其策,深善之,谓同坐曰:“董仲舒、华令思何以尚此,可谓后生之准的也。观此足称王佐之才。”琅邪王融雅相友善,乃荐之于司徒竟陵王,爲西邸学士。

梁台建,与南阳刘之遴同爲太学博士,当时以爲美选。休源初到都,寓于宗人少府孔登。曾以祠事入庙,侍中范云一与相遇,深加褒赏,曰:“不期忽觏清顔,顿祛鄙吝,观天披雾,验之今日。”后云命驾到少府,登便拂筵整带,谓当诣己,备水陆之品。云驻箸命休源,及至,命取其常膳,止有赤仓米饭,蒸鲍鱼。云食休源食,不举主人之馔。高谈尽日,同载还家。登深以爲愧。尚书令沈约当朝贵显,轩盖盈门,休源或时后来,必虚襟引接,处之坐右,商略文义。其爲通人所推如此。

武帝尝问吏部尚书徐勉求一有学艺解朝仪者,爲尚书仪曹郎,勉曰:“孔休源识见清通,详练故事,自晋、宋起居注,诵略上口。”武帝亦素闻之,即日除兼尚书仪曹郎。时多所改作,每逮访前事,休源即以所诵记随机断决,曾无疑滞。吏部郎任昉常谓之爲“孔独诵”。

迁建康狱正,平反辩析,时罕冤人。后有选人爲狱司者,帝常引休源以励之。除中书舍人。后爲尚书左丞,弹肃礼闱,雅允朝望。时周舍撰礼疑义,自汉、魏至于齐、梁,并皆搜采,休源所有奏议,咸预编录。再迁长兼御史中丞,正色直绳,无所回避,百僚惮之。

后爲晋安王长史、南郡太守,行荆州府州事。帝谓曰:“荆州总上流冲要,义高分陕,今以十岁儿委卿,善匡翼之,勿惮周昌之举也。”乃敕晋安王曰:“孔休源人伦仪表,汝年尚幼,当每事师之。”寻始兴王憺代镇荆州,复爲憺府长史,太守、行府事如故。在州累政,甚有政绩,平心决断,请托弗行。帝深嘉之。历秘书监,复爲晋安王府长史、南兰陵太守,别敕专行南徐州事。休源累佐名蕃,甚得人誉,王深相倚仗,常于中斋别施一榻,云“此是孔长史坐”,人莫得预焉,其见敬如此。历都官尚书。

普通七年,扬州刺史临川王宏薨,武帝与群臣议代居州任者,时贵戚王公咸望迁授。帝曰:“朕已得人,孔休源才识通敏,实应此选。”乃授宣惠将军、监扬州事。休源初爲临川王行佐,及王薨而管州任,时论荣之。神州都会,簿领殷繁,休源剖断如流,傍无私谒。

中大通二年,加金紫光禄大夫。在州昼决辞讼,夜览坟籍。每车驾巡幸,常以军国事委之。昭明太子薨,有敕夜召休源入宴居殿与群公参定谋议,立晋安王纲爲皇太子。自公卿珥貂插笔奏决于休源前,休源怡然无愧,时人名爲兼天子。四年,卒,遗令薄葬,节朔荐蔬菲而已。帝爲之流涕,顾谢举曰:“孔休源居职清忠,方欲共康政道,奄至陨没,朕甚痛之。”举曰:“此人清介强直,臣窃爲陛下惜之。”諡曰贞子。

休源风范强正,明练政体,常以天下爲己任。武帝深委仗之。累居显职,性缜密,未尝言禁中事。聚书盈七千卷,手自校练。凡奏议弹文勒成十五卷。

长子云章颇有父风,位东扬州别驾。少子宗范聪敏有识度,位中书郎。

江革字休映,济阳考城人也。祖齐之,宋都水使者,尚书金部郎。父柔之,齐尚书仓部郎,有孝行,以母忧毁卒。

革幼而聪敏,早有才思,六岁便解属文。柔之深加赏器,曰:“此儿必兴吾门。”九岁丁父艰,与第四弟观同生,少孤贫,傍无师友,兄弟自相训勖,读书精力不倦。十六丧母,以孝闻。服阕,与观俱诣太学,补国子生,举高第。齐中书郎王融、吏部郎谢朓雅相钦重。朓尝行还过候革,时大寒雪,见革弊絮单席,而耽学不倦,嗟叹久之,乃脱其所着襦,并手割半毡与革充卧具而去。司徒竟陵王闻其名,引爲西邸学士。

弱冠举南徐州秀才。时豫章胡谐之行州事,王融与谐之书令荐革。谐之方贡琅邪王泛,便以革代之。仆射江祏深相引接,祏爲太子詹事,啓革爲丞。祏时权倾朝右,以革才堪经国,令参掌机务,诏诰文檄皆委以具。革防杜形迹,外人不知。祏诛,宾客皆罹其罪,革独以智免。除尚书驾部郎。

中兴元年,梁武帝入石头,时吴兴太守袁昂据郡拒义不从,革制书与昂,于坐立成,辞义典雅,帝深赏叹之,令与徐勉同掌书记。建安王爲雍州刺史,表求管记,以革爲征北记室参军,带中庐令。与弟观少长共居,不忍离别,苦求同行。以观爲征北行参军,兼记室。时吴兴沈约、乐安任昉与革书云:“比闻雍府妙选英才,文房之职,总卿昆季,可谓驭二龙于长途,骋骐骥于千里。”途次江夏,观卒。革在雍州,爲府王所礼,款若布衣。后爲建康正,频迁秣陵、建康令,爲政明肃,豪强惮之。历中书舍人,尚书左丞,晋安王长史、寻阳太守,行江州府事。徙庐陵王长史,太守、行事如故。以清严爲属城所惮。时少王行事,多倾意于签帅,革以正直自居,不与典签赵道智坐。道智因还都啓事,面陈革堕事好酒,以琅邪王昙聪代爲行事。南州士庶爲之语曰:“故人不道智,新人佞散骑,莫知度不度,新人不如故。”迁御史中丞,弹奏豪权,一无所避。

后爲镇北豫章王长史、广陵太守。时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降附,革被敕随府王镇彭城。城既失守,革素不便马,泛舟而还。途经下邳,爲魏人所执。魏徐州刺史安丰王延明闻革才名,厚加接待。革称脚疾不拜,延明将害之,见革辞色严正,更加敬重。时祖搄同被拘絷,延明使搄作欹器漏刻铭,革唾駡搄曰:“卿荷国厚恩,已无报答,乃爲虏立铭,孤负朝廷。”延明闻之,乃令革作丈八寺碑并祭彭祖文,革辞以囚执既久,无复心思。延明将加棰扑,革厉色曰:“江革行年六十,不能杀身报主,今日得死爲幸,誓不爲人执笔。”延明知不可屈乃止。日给脱粟三升,仅馀性命。会魏帝请中山王元略反北,乃放革及祖搄还朝。上大宴,举酒劝革曰:“卿那不畏延明害?”对曰:“臣行年六十,死不爲夭,岂畏延明。”帝曰:“今日始见苏武之节。”于是以爲太尉临川王长史。

时帝惑于佛教,朝贤多啓求受戒。革精信因果,而帝未知,谓革不奉佛法,乃赐革觉意诗五百字,云:“唯当勤精进,自强行胜修,岂可作底突,如彼必死囚。以此告江革,并及诸贵游。”又手敕曰:“果报不可不信,岂得底突如对元延明邪。”革因乞受菩萨戒。

时武陵王纪在东州,颇骄纵,上以臧盾性弱,不能匡正,召革慰遣,乃除武陵王长史、会稽郡丞,行府州事。革门生故吏家多在东,闻革应至,并赉持缘道迎候。革曰:“我通不受饷,不容独当故人筐篚。”至镇唯资公俸,食不兼味。郡境殷广,辞讼日数百,革分判辩析,曾无疑滞,人安吏畏,百城震恐。琅邪王骞爲山阴令,赃货狼籍,望风自解。府王惮之。每侍燕,言论必以诗、书,王因此耽学好文。典签沈炽文以王所制诗呈武帝,帝谓仆射徐勉曰:“革果称职。”乃除都官尚书。将还,赠遗一无所受,送故依旧订舫,革并不纳,唯乘台所给一舸。舸艚偏欹,不得安卧。或请济江徙重物以迮轻艚,革既无物,乃于西陵岸取石十馀片以实之。其清贫如此。

寻监吴郡,时境内荒俭,劫盗公行。革至郡唯有公给仗身二十人,百姓皆惧不能静寇,革反省游军尉,百姓逾恐。革乃广施恩惠,盗贼静息。

武陵王出镇江州,乃曰:“我得江革文,得革清贫,岂能一日忘之,当与其同饱。”乃表革同行。除南中郎长史、寻阳太守。征入爲度支尚书。好奖进闾阎,爲后生延誉,由是衣冠士子翕然归之。时尚书令何敬容掌选,序用多非其人。革性强直,每朝宴恒有褒贬,以此爲权贵所疾。乃谢病还家,除光禄大夫,优游闲放,以文酒自娱。卒,諡曰强子。有集二十卷行于世。革历官八府长史,四王行事,三爲二千石,傍无姬侍,家徒壁立,时以此高之。长子行敏早卒,次子德藻。

德藻字德藻,好学,美风仪,身长七尺四寸。性至孝,事亲尽礼。与异産昆弟居,恩惠甚笃。涉猎经籍,善属文。仕梁爲尚书比部郎,以父忧去职。服阕后,容貌毁瘠,如居丧时。

及陈武帝受禅,爲秘书监,兼尚书左丞。寻以本官兼中书舍人。天嘉中,兼散骑常侍,与中书郎刘师知使齐,着北征道里记三卷。还除太子中庶子。迁御史中丞,坐公事免。后自求宰县,补新渝令。政尚恩惠,颇有异绩。卒于官,文帝赠散骑常侍。文笔十五卷。子椿亦善属文,位尚书右丞。

德藻弟从简,少有文情,年十七,作采荷调以刺何敬容,爲当时所赏。位司徒从事中郎。侯景乱,爲任约所害。子兼叩

头流血,乞代父命,以身蔽刃,遂俱见杀,天下痛之。

徐勉字修仁,东海郯人也。祖长宗,宋武帝霸府行参军。父融,南昌相。

勉幼孤贫,早励清节。年六岁,属霖雨,家人祈霁,率尔爲文,见称耆宿。及长好学,宗人孝嗣见之叹曰:“此所谓人中之骐骥,必能致千里。”又尝谓诸子曰:“此人师也,尔等则而行之。”年十八,召爲国子生,便下帷专学,精力无怠。同时侪辈肃而敬之。祭酒王俭每见,常目送之,曰:“此子非常器也。”每称有宰辅之量。射策甲科,起家王国侍郎,补太学博士。时每有议定,勉理证明允,莫能贬夺,同官咸取则焉。迁临海王西中郎田曹行参军,俄徙署都曹。时琅邪王融一时才俊,特相慕悦,尝请交焉。勉谓所亲曰:“王郎名高望促,难可轻霹衣裾。”融后果陷于法,以此见推识鉴。累迁领军长史。

初与长沙宣武王游,梁武帝深器赏之,及武帝兵至建邺,勉于新林谒见,帝甚加恩礼,使管书记。及帝即位,拜中书侍郎,进领中书通事舍人,直内省。迁临川王后军谘议、尚书左丞。自掌枢宪,多所纠举,时论以爲称职。

天监三年,除给事黄门侍郎,尚书吏部郎,参掌大选。迁侍中。时师方侵魏,候驿填委。勉参掌军书,劬劳夙夜,动经数旬,乃一还家。群犬惊吠,勉叹曰:“吾忧国忘家,乃至于此。若吾亡后,亦是传中一事。”

六年,除给事中、五兵尚书,迁吏部尚书。勉居选官,彜伦有序。既闲尺牍,兼善辞令,虽文案填积,坐客充满,应对如流,手不停笔。又该综百氏,皆避其讳。尝及闸人夜集,客有虞暠求詹事五官。勉正色答云:“今夕止可谈风月,不宜及公事。”故时人服其无私。天监初,官名互有省置,勉撰立选簿奏之,有诏施用。其制开九品爲十八班,自是贪冒苟进者以财货取通,守道沦退者以贫寒见没矣。

后爲左卫将军,领太子中庶子,侍东宫。昭明太子尚幼,敕知宫事,太子礼之甚重,每事询谋。尝于殿讲孝经,临川王宏、尚书令沈约备二傅,勉与国子祭酒张充爲执经,王莹、张稷、柳憕、王暕爲侍讲。时选极亲贤,妙尽人誉。勉陈让数四,又与沈约书,求换侍讲,诏弗许,然后就焉。旧扬、徐首迎主簿,尽选国华中正,取勉子崧充南徐选首。帝敕之曰:“卿寒士,而子与王志子同迎,偃王以来未之有也。”勉耻以其先爲戏,答旨不恭,由是左迁散骑常侍,领游击将军。

后爲太子詹事,又迁尚书右仆射,詹事如故。时人间丧事多不遵礼,朝终夕殡,相尚以速。勉上疏曰:“礼记问丧云:‘三日而后敛者,以俟其生也。三日而不生,亦不生矣。’顷来不遵斯制,送终之礼,殡以期日。润屋豪家,乃或半晷。衣衾棺椁,以速爲荣。亲戚徒隶,各念休反。故属纩才毕,灰钉已具。忘狐鼠之顾步,媿燕雀之徊翔,伤情灭理,莫此爲大。且人子承衾之时,志懑心绝,丧事所资,悉关他手。爱憎深浅,事实难原。如觇视或爽,存没违滥,使万有其一,怨酷已多,岂若缓其告敛之辰,申其望生之冀。请自今士庶宜悉依古,三日大敛。如其不奉,加以纠绳。”诏可其奏。

又除尚书仆射、中卫将军。勉以旧恩,继升重位,尽心奉上,知无不爲。爰自小选迄于此职,常参掌衡石,甚得士心。禁省中事,未尝漏泄,每有表奏,辄焚稿草。博通经史,多识前载。齐世王俭居职已后,莫有逮者。朝仪国典,昏冠吉凶,勉皆预图议。

初,勉受诏知撰五礼,普通六年功毕,表上之曰:

夫礼以安上化人,弘风训俗,经国家,利后嗣者也。唐、虞、三代,咸必由之。在乎有周,宪章尤备,因殷革夏,损益可知。虽复经礼三百,曲礼三千,经文三百,威仪三千,其大归有五,即宗伯所掌典礼,吉爲上,凶次之,宾次之,军次之,嘉爲下也。故祠祭不以礼,则不齐不庄;丧纪不以礼,则背死忘生者衆;宾客不以礼,则朝觐失其仪;军旅不以礼,则致乱于师律;冠昏不以礼,则男女失其时。爲国修身,于斯攸急。洎周室大坏,王道既衰,官守斯文,日失其序。暴秦灭学,扫地无馀。汉氏郁兴,日不暇给,犹命叔孙于外野,方知帝王之爲贵。末叶纷纶,递有兴毁。及东京曹褒,南宫制述,集其散略,百有馀篇。虽写以尺简,而终阙平奏。其后兵革相寻,异端互起,章句既沦,俎豆斯辍。方领矩步之容,事灭于旌鼓,兰台石室之典,用尽于帷盖。至乎晋氏,爰定新礼,荀顗制之于前,挚虞删之于末。既而中原丧乱,罕有所遗,江左草创,因循而已。厘革之风,是则未暇。

伏惟陛下睿明啓运,先天改物,拨乱惟武,经俗以文。作乐在乎功成,制礼弘于业定。伏寻所定五礼,起齐永明二年,太子步兵校尉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礼乐。于时参议,置新旧学士十人,止修五礼,谘禀卫将军丹阳尹王俭,学士亦分住郡中,制作历年,犹未克就。及文宪薨,遗文散逸,又以事付国子祭酒何胤,经涉九载,犹复未毕。建武四年,胤还东山,齐明帝敕委尚书令徐孝嗣,旧事本末,随在南第。永元中,孝嗣于此遇祸,又多零落。当时鸠集所余,权付尚书左丞蔡仲熊、骁骑将军何佟之共掌其事。时礼局住在国子学中门外,东昏之时,频有军火,其所散失,又踰太半。天监元年,佟之啓审省置之宜,敕使外详。时尚书参详,以天地初革,庶务权舆,宜俟隆平,徐议删撰。欲且省礼局,并还尚书仪曹。诏旨云:“礼坏乐缺,故国异家殊,实宜以时修定,以爲永准。”于是尚书仆射沈约等参议,请五礼各置旧学士一人,人各自举学士二人相助,抄撰其中。有疑者依前汉石渠、后汉白虎,随源以闻,请旨断决。乃以旧学士右军记室参军明山宾掌吉礼,中军骑兵参军严植之掌凶礼,中军田曹行参军兼太常丞贺瑒掌宾礼,征虏记室参军陆琏掌军礼,右军参军事司马褧掌嘉礼,尚书右丞何佟之总参其事。佟之亡后,以镇北谘议参军伏揯代之。后又以揯代严植之掌凶礼。揯寻迁官,以五经博士缪昭掌凶礼。复以礼仪深广,记载残缺,宜须博论,共尽其致,更使镇军将军丹阳尹沈约、太常卿张充及臣三人同参厥务,臣又奉别敕总知其事。末又使中书侍郎周舍、庾于陵二人复豫参知。若有疑义,所掌学士当职先立议,通谘五礼旧学士及参知各言同异,条牒啓闻,决之制旨。疑事既多,岁时又积,制旨裁断,其数不少。莫不网罗经诰,玉振金声。凡诸奏决,皆载篇首,具列圣旨,爲不刊之则。甯孝宣之能拟,岂孝章之足云。

五礼之职,事有繁简,及其列毕,不得同时。嘉礼仪注以天监六年五月七日上尚书,合十有二帙,一百一十六卷,五百三十六条。宾礼仪注以天监六年五月二十日上尚书,合十有七帙,一百三十三卷,五百四十五条。军礼仪注以天监九年十月二十九日上尚书,合十有八帙,一百八十九卷,二百四十条。吉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日上尚书,合二十有六帙,二百二十四卷,一千五条。凶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上尚书,合四十有七帙,五百一十四卷,五千六百九十三条。大凡一百二十帙,一千一百七十六卷,八千一十九条。又列副秘阁及五经典书各一通,缮写校定,以普通五年二月始获洗毕。窃以撰正履礼,历代罕就,皇明在运,厥功克成。周代三千,举其盈数,今之八千,随事附益。质文相变,故其数兼倍,犹如八卦之爻,因而重之,错综成六十四也。臣以庸识,谬司其任,淹留历稔,允当斯责。兼勒成之初,未遑表上,实由才轻务广,思力不周,永言惭惕,无忘寤寐。自今春舆驾将亲六师,搜寻军礼,阅其条章,靡不该备,可以悬诸日月,颁之天下者矣。诏有司案以遵行。

寻加中书令,勉以疾求解内任,诏不许,乃令停下省,三日一朝,有事遣主书论决。患脚转剧,久阙朝觐,固陈求解,诏许疾差还省。

勉虽居显职,不营産业,家无畜积,奉禄分赡亲族之贫乏者。门人故旧或从容致言,勉乃答曰:“人遗子孙以财,我遗之清白。子孙才也,则自致辎軿;如不才,终爲佗有。”尝爲书戒其子崧曰:

吾家本清廉,故常居贫素。至于産业之事,所未尝言,非直不经营而已。薄躬遭逢,遂至今日,尊官厚禄,可谓备之。每念叨窃若斯,岂由才致,仰藉先门风范及以福庆,故臻此尔,古人所谓“以清白遗子孙,不亦厚乎”。又云“遗子黄金满籯,不如一经”。详求此言,信非徒语。吾虽不敏,实有本志,庶得遵奉斯义,不敢坠失。所以显贵以来,将三十载,门人故旧,承荐便宜,或使创辟田园,或劝兴立邸店;又欲舳舻运致,亦令货殖聚敛。若此衆事,皆距而不纳。非谓拔葵去织,且欲省息纷纭。

中年聊于东田开营小园者,非存播艺以要利,政欲穿池种树,少寄情赏。又以郊际闲旷,终可爲宅,傥获悬车致事,实欲歌哭于斯。慧日、十住等既应营昏,又须住止。吾清明门宅无相容处,所以尔者,亦复有以。前割西边施宣武寺,既失西厢,不复方幅,意亦谓此逆旅舍尔,何事须华。常恨时人谓是我宅。古往今来,豪富继踵,高门甲第,连闼洞房,宛其死矣,定是谁室?但不能不爲培塿之山,聚石移果,杂以花卉,以娱休沐,用托性灵。随便架立,不存广大,唯功德处小以爲好,所以内中逼促,无复房宇。近修东边儿孙二宅,乃藉十住南还之资,其中所须,犹爲不少。既牵挽不至,又不可中途而辍,郊间之园,遂不办保,货与韦黯,乃获百金。成就两宅,已消其半。寻园价所得,何以至此?由吾经始历年,粗已成立,桃李茂密,桐竹成阴,塍陌交通,渠畎相属。华楼迥榭,颇有临眺之美,孤峰丛薄,不无纠纷之兴。渎中并饶苻役,湖里殊富芰莲。虽云人外,城阙密迩,韦生欲之,亦雅有情趣。追述此事,非有吝心,盖是事意所至尔。忆谢灵运山家诗云:“中爲天地物,今成鄙夫有。”吾此园有之二十载,今爲天地物。物之与我,相校几何哉。此直所馀,今以分汝营小田舍,亲累既多,理亦须此。且释氏之教,以财物谓之外命。外典亦称“何以聚人曰财”。况汝常情,安得忘此。闻汝所买湖熟田地,甚爲舄卤,弥复可安,所以如此,非物竞故也。虽事异寝丘,聊可髣佛。孔子曰:“居家理事,可移于官。”既已营之,宜使成立,进退两亡,更贻耻笑。若有所收获,汝可自分赡内外大小,宜令得所,非吾所知,又复应沾之诸女尔。汝既居长,故有此及。

凡爲人长,殊复不易,当使中外谐缉,人无间言,先物后己,然后可贵。老生云:“后其身而身先。”若能尔者,更招巨利。汝当自勖,见贤思齐,不宜忽略以弃日也。弃日乃是弃身,身名美恶,岂不大哉,可不慎欤!今之所敕,略言此意。政谓爲家以来,不事资産,暨立墅舍,似乖旧业,陈其始末,无愧怀抱。兼吾年时朽暮,心力稍单,牵课奉公,略不克举,其中馀暇,裁可自休。或复冬日之阳,夏日之阴,良辰美景,文案间隟,负杖蹑履,逍遥陋馆,临池观鱼,披林听鸟,浊酒一杯,弹琴一曲,求数刻之暂乐,庶居常以待终,不宜复劳家间细务。汝交关既定,此书又行,凡所资须,付给如别。自兹以后,吾不复言及田事,汝亦勿复与吾言之。假使尧水汤旱,岂如之何。若其满庾盈箱,尔之幸遇,如斯之事,并无俟令吾知也。记云:“夫孝者善继人之志,善述人之事。”今且望汝全吾此志,则无所恨矣。

第二子悱卒,痛悼甚至,不欲久废王务,乃爲答客以自喻焉。普通末,武帝自算择后宫吴声、西曲女妓各一部,并华少,赉勉,因此颇好声酒。禄奉之外,月别给钱十万,信遇之深,故无与匹。

中大通中,又以疾自陈,移授特进、右光禄大夫、侍中、中卫将军,置佐史,馀如故。增亲信四十人。两宫参问,冠盖结辙。有敕每欲临幸,勉以拜伏有亏,频啓停出,诏许之,遂停舆驾。及卒,帝闻而流涕。即日车驾临殡,赠右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。皇太子亦举哀朝堂。有司奏諡“居敬行简曰简”,帝益“执心决断曰肃”,因諡简肃公。勉虽骨鲠不及范云,亦不阿意苟合,后知政事者莫及,梁世之言相者称范、徐云。善属文,勤着述,虽当机务,下笔不休。常以起居注烦杂,乃撰爲流别起居注六百六十卷,左丞弹事五卷。在选曹,撰选品三卷。齐时撰太庙祝文二卷。以孔、释二教殊途同归,撰会林五十卷。凡所着前后二集五十卷,又爲人章表集十卷。

大同三年,故佐史尚书左丞刘览等诣阙陈勉行状,请刊石纪德,即降诏立碑于墓焉。

悱字敬业,幼聪敏,能属文,位太子舍人,掌书记。累迁洗马,中舍人,犹管书记。出入宫坊者历稔。以足疾出爲湘东王友,俄迁晋安内史。

许懋字昭哲,高阳新城人,魏镇北将军允九世孙也。五世祖询,晋征士。祖珪,宋给事中,着作郎,桂阳太守。父勇慧,齐太子家令,冗从仆射。

懋少孤,性至孝,居父忧执丧过礼。笃志好学,爲州党所称。十四入太学,受毛诗,旦领师说,晚而覆讲,坐下听者常数十百人,因撰风雅比兴义十五卷,盛行于时。尤明故事,称爲仪注学。

起家后军豫章王行参军,转法曹。举秀才,迁骠骑大将军仪同中记室。文惠太子闻而召之,侍讲于崇明殿。后兼国子博士,与司马褧同志友善。仆射江祏甚推重之,号爲经史笥。

梁天监初,吏部尚书范云举懋参详五礼,除征西鄱阳王谘议参军,兼着作郎,待诏文德省。时有请会稽封禅者,武帝因集儒学士草封禅仪,将行焉,懋建议独以爲不可。帝见其议,嘉纳之,由是遂停。十年,转太子家令。凡诸礼仪,多所刊正。以足疾,出爲始平太守,政有能名,加散骑常侍,转天门太守。中大通三年,皇太子召与诸儒录长春义记。四年,拜中庶子。是岁卒。撰述行记四卷,有集十五卷。子亨。

亨字亨道,少传家业,孤介有节行。博通群书,多识前代旧事,甚爲南阳刘之遴所重。梁太清初,爲西中郎记室,兼太常丞。侯景之乱,避地郢州。会梁邵陵王自东至,引爲谘议参军。王僧辩之袭郢州,素闻其名,召爲仪同从事中郎。迁太尉从事中郎,与吴兴沈炯对掌书记,府政朝务,一以委之。晋安王承制,授给事黄门侍郎。

陈武帝受禅,爲太中大夫,领大着作,知梁史事。初僧辩之诛也,所司收僧辩及其子頠尸,于方山同坎埋瘗,至是无敢言者,亨以故吏抗表请葬之。与故义徐陵、张种、孔奂等相率以家财营葬,凡七柩,皆改窆焉。

光大中,宣帝入辅,以亨贞正有古人风,甚相钦重,常以师礼事之。及到仲举之谋出宣帝,宣帝问亨,亨劝勿奉诏。宣帝即位,拜卫尉卿。卒于官。

亨初撰齐书并志五十卷,遇乱亡失。后撰梁史,成者五十八卷。梁太清之后,所制文笔六卷。子善心,位尚书度支侍郎。

殷钧字季和,陈郡长平人,晋荆州刺史仲堪五世孙也。曾祖元素,宋南康相,坐元凶事诛。元素娶尚书仆射琅邪王僧朗女,生子宁早卒,宁遗腹生子叡,亦当从戮,僧朗啓孝武救之得免。叡有口辩,司徒褚彦回甚重之,谓曰:“诸殷自荆州以来无出卿。”叡敛容答曰:“殷族衰悴,诚不如昔,若此旨爲虚,故不足降,此旨爲实,弥不可闻。”仕齐历司徒从事中郎。叡妻琅邪王奂女,奂爲雍州刺史,啓叡爲府长史。奂诛,叡亦见害。

钧九岁以孝闻,及长,恬静简交游,好学有思理,善隶书,爲当时楷法。南乡范云、乐安任昉并称美之。梁武帝与叡少故旧,以女永兴公主妻钧,拜驸马都尉。历秘书丞,在职啓校定秘阁四部书,更爲目录。又受诏料检西省法书古迹,列爲品目。累迁侍中,东宫学士。

自宋、齐以来,公主多骄淫无行,永兴主加以险虐。钧形貌短小,爲主所憎,每被召入,先满壁爲殷叡字,钧辄流涕以出,主命婢束而反之。钧不胜怒而言于帝,帝以犀如意击主碎于背,然犹恨钧。

自侍中出爲王府谘议,后爲明威将军、临川内史。钧体羸多疾,闭合卧理,而百姓化其德,劫盗皆奔出境。尝禽劫帅,不加考掠,和言诮责。劫帅稽颡乞改过,钧便命遣之,后遂爲善人。郡旧多山疟,更暑必动,自钧在任,郡境无复疟疾。

母忧去职,居丧过礼,昭明太子忧之,手书诫喻。服阕,爲散骑常侍,领步兵校尉,侍东宫。改领中庶子,后爲国子祭酒。卒,諡贞。二子构、渥。钧宗人芸。

芸字灌蔬,倜傥不拘细行,然不妄交游,门无杂客。励精勤学,博洽群书。幼而庐江何宪见之,深相叹赏。天监中,位秘书监、司徒左长史。后直东宫学士省,卒。

论曰:范懋宾之德美,傅茂远之清令,孔休源之政事,江休映之强直,并加之以学植,饰之以文采,其所以取高时主,岂徒然哉。徐勉少而励志,发愤忘食,修身慎行,运属兴王,依光日月,致位公辅,提衡端执,时无异议,爲梁氏宗臣,信爲美矣。许懋业艺,以经笥见推,亨怀道好古,以博览归誉,其所以折议封禅,求葬僧辩,正直存焉,岂唯文义而已。古人云“仁者有勇”,斯言近之。殷钧德业自居,又加之以政绩,文质斌斌,亦足称也。


译文

江革字休映,济阳考城人。祖父江齐之,在宋朝作都水使者,尚书金部郎。父亲江柔之,在齐朝作尚书仓部郎,品性孝顺,因为丧母哀伤过度而死。

江革从小聪明灵敏,很早就有才气,六岁就会写文章,柔之对他倍加赏识器重,说:“这孩子必定会振兴我的门第。”九岁时父亲去世,他和四弟江观同母所生,从小丧父贫寒,没有师友可以依傍,兄弟二人互相督导勉励,读书孜孜不倦。十六岁时丧母,以侍奉母亲孝敬闻名。丧服期满,和江观一起赴太学,被补缺为国子生,取得优良成绩。齐朝中书郎王融、吏部郎谢月兆都对他很钦佩推重。谢月兆曾有一次在宫中值班后回家路上登门看望江革,当时下雪天气严寒,他看到江革铺一条破褥子和一条单席,却沉缅于读书不知疲倦,感叹不已,于是脱下自己身上的短袄给他,又把自己的坐毡割下一半送给他当坐垫才回去。司徒竟陵王萧子良听到他的名声,招揽他为西邸学士。

年二十被举为南徐州秀才,当时豫章胡谐之兼管南徐州,王融给胡谐之写信,让他举荐江革。谐之正要荐举琅笽王氵凡,接信便用江革代替了他。仆射江礻石很热情地接待他,江礻石任太子詹事,奏请委任江革为府丞。江礻石当时权倾百官,认为江革有治国之才,让他参与机要,朝廷的诏令文诰等都委任他撰写。江革小心谨慎,不露出与江礻石关系的行迹,所以外人不知道。等江礻石被杀,门下宾客都被牵连治罪,只有江革因为机敏得以幸免。后任尚书驾部郎。

中兴元年(501),梁武帝兵入石头城,当时吴兴太守袁昂占据吴兴抗拒武帝不肯服从,江革奉命给袁昂写信,领命后随即在座位上就写成了,文辞典雅,武帝看了深表赏识赞叹,令他和徐勉共同掌书记。建安王作雍州刺史,上表要求派一名管记,委任江革为征北记室参军,兼任中庐县令。江革和他弟弟江观从小到大生活在一起,不舍得分别,就苦苦要求一块儿去。于是又委任江观为征北行参军,兼任记室。当时吴兴沈约、乐安任日方给江革的书信中说:“近闻雍州太守选任英才,把掌管文书的职务,委任了你们兄弟,可以说是驾二龙长途奔腾,驰骏马千里飞跃啊。”途中在江夏停留时,江观去世。江革在雍州,受到刺史建安王的礼遇,关系如同寻常百姓之间一样融洽。

后来作为建康府正,屡任秣陵、建康令,为政严明,豪强畏惧。历任中书舍人,尚书左丞,晋安王长史兼寻阳太守,并兼管江州府。又改任庐陵王长史,太守、行事官职不变。江革以办事清廉严明而被其辖区内人所惧怕,当时年轻的诸王做什么事,都要听签帅的意思,江革自恃正直,不与典签赵道智来往,道智趁回京奏事之机,向朝廷当面报告说江革好酒误事,于是朝廷派琅王牙王昙聪代理他的职务。江州一带的官吏百姓们造出口号说:“故人不道智,新人佞散骑,莫知度不度,新人不如故。”江革又改任御史中丞,弹劾豪强权贵,无所避讳。

后来又作镇北豫章王萧综长史、广陵太守。当时北魏徐州刺史元法僧归附梁朝,江革被命令随萧综镇守彭城。后来彭城失守,江革不善骑马,坐船逃回去,途中经过下邳,被魏人抓住。魏徐州刺史安丰王元延明听说他的才名,对他招待很优厚。江革借口腿脚有毛病不行跪拜礼,延明要杀他,但看到他义正辞严,对他更加敬重。当时祖日恒也被俘获,延明让祖日恒为他作了《欹器漏刻铭》,江革唾骂祖日恒说:“你受国家大恩,已经无法报答了,却又为敌寇作铭,太辜负朝廷。”延明听说了,就命令江革作《丈八寺碑》和《祭彭祖文》,江革推辞说被拘押时间长了,没有心思写东西。延明要对他用刑,江革脸色严正地说:“江革活到六十岁了,不能杀身报主,今日能死就是幸运,誓不为人执笔。”延明知道不能压服他便住了手。每天供给他粗米三升,仅够保住性命。碰上魏宣武帝要求梁朝放还被俘的中山王元略,于是也放江革和祖日恒还朝。梁武帝举行盛大宴会,举杯给江革敬酒说:“你怎么不怕元延明杀你呢?”江革回答说:“臣已经活到六十岁了,死了不算短命,怎能怕延明呢。”武帝叹道:“今天才算见到苏武的气节。”于是委任他为太尉临川王府长史。

当时武帝沉迷于佛教,朝内贤达也多奏请要求出家。江革本笃信因果,而武帝不知道,便写了一篇五百字的《觉意经》赐他,上面写道:“惟有勤进取,自强把身修,佛岂能顶撞,如此必死囚。以此告江革,并及诸贵游。”又手批说:“因果报应不可不信,对佛怎能像对元延明那样顶撞呢。”江革因此请求受菩萨戒。

当时武陵王萧纪在东部州郡,很骄横放纵,武帝因为萧纪的副手臧盾性情懦弱,不能匡正萧纪,便召来江革,抚慰后派他前往,委任他为武陵王长史、会稽郡丞,行府州事。江革的弟子及旧日下属家大多在东郡,听说江革马上要到,都带着礼物夹道迎接。江革说:“我一概不接收馈赠,不能因为是老熟人就收下来。”到任后吩咐领取公家俸禄,吃饭不超过两个菜。会稽郡境内富庶,人口众多,每天打官司的状子就有好几百,江革分析判断明白无误,从来不曾含糊误事。于是人民安定,官吏敬畏,境内大小城邑都感到震慑。琅笽王骞作山阴县令,因贪赃名声狼藉,看到这种形势便自动收敛。武陵王萧纪也对他有些惧怕。江革每次侍奉萧纪饮宴,言谈必引《诗》、《书》,萧纪也因此潜心读书而喜爱诗文。典签沈炽文把萧纪写的诗呈献给武帝看,武帝对仆射徐勉说:“江革果然称职。”于是委任他作都官尚书。等要回京时,对所赠送礼品一概不收。按以往惯例,送卸任官员的船费要向民间摊派,江革也不收取,只坐朝廷供给的一条小船,而船倾斜有毛病,没法坐卧,有人说过江应该搬些重物压住轻船以免危险,而江革没什么家当,就在西陵岸边捡了十几块石头装上。他就是如此清贫。

不久监察吴郡,当时吴郡荒年歉收,劫盗横行,江革到此只带有朝廷配给的二十名卫士,百姓们都怕难以平定寇盗,而江革反而撤销当地维护治安的游军将吏,百姓更加担心。江革广施恩惠,盗贼于是自然平定。

武陵王出京镇守江州,对人说:“我得江革后,文章华美清丽有长进,又得江革清贫自守,为官吏作则,这让我一天也难以忘怀,应该与他有福同享。”于是上表奏请带江革同行。江革被委任南中郎长史、寻阳太守。后又征调入朝为度支尚书。江革喜欢栽培出身民间的有才干的人,爱给青年人传播名声,因此不少读书人都聚集在他的门下。当时尚书令何敬容执掌选吏,所任用的人很多都不合适。江革性格倔犟刚直,每次朝宴时常要对这些人进行褒贬,因此被权贵们所讨厌。于是告病归家。改任光禄大夫,优游闲散,作文饮酒来自娱。后去世,谥为“瞗子”。有文集二十卷流传于世。江革历任八府长史,四王行事,三次作郡太守,而身边没有姬妾侍女,家徒四壁,因此而受到当世人的赞誉。

徐勉,字修仁,东海郯地人。祖父徐长宗,是宋武帝的霸府行参军。父亲徐融,任南昌相。

徐勉自幼成为孤儿,十分贫困,所以他很早就自我激励,养成清正的节操。六岁时,遇到阴雨天,家人向神祈求天晴,他很快写成一篇文章,被长辈宿儒们所称赞。年长之后十分好学,同族人徐孝嗣见了以后感叹说:“这就是所说的人中的麒麟啊!必定能够前程千里!”他又对几个儿子说:“徐勉是可以当老师的,你们要以他为榜样。”十八岁时,徐勉被朝廷召为国子学生。他便专心致志地读书,从不懈怠,当时同辈人都十分敬重他。祭酒王俭每次见到他时,总是注视着他直到离去,并说:“这孩子不是平庸的人才。”并总是说徐勉有当宰辅的气质和才干。在朝廷举行射策考试时,他考取了甲科,开始被任命为藩王国的侍郎,补为太学博士。当时每次有事情商议,徐勉说意见时总是充分论证,道理十分透彻,没有人能够驳倒他,同僚们都以他的意见为准则。

后又改任临海王西中郎田曹行参军,不久又转任都曹。同时的琅笽人王融是人所公认的才学之士,他特别钦佩和爱慕徐勉,曾经请求相互交往。徐勉对所亲近的人说:“王郎名气很高而所望过急,难以轻易成功。”王融后来果然陷于法网,由此可以见出他善于识人。累迁任军长史。

起初,徐勉就和长沙宣武王经常往来,梁武帝十分器重和赏识他。当梁武帝领兵到建邺时,徐勉在新林拜见他,梁武帝对徐勉十分加恩礼遇,让他掌管书记。梁武帝即位后,任命徐勉为中书侍郎,又晋为中书通事舍人,在内省值事。后又改任临川王后军谘议、尚书右丞。自从他到朝廷掌管法令之后,常常纠察违法行为,当时的议论都认为他是很称职的官员。

天监三年(504),担任给事黄门侍郎,尚书吏部郎,参与选拔重要官吏的工作。又迁任侍中。这时梁军正大举进攻北魏,军使往来络绎不绝。徐勉参与军事,日夜辛劳,经常过几十天才回一次家。家里所养群犬不认识他而惊吠起来。徐勉叹息着说:“我因为忧心国事而忘家,竟然到了这种地步!到我死后,这也是传记中的一件事啊!”

天监六年,任给事中、五兵尚书,又改任吏部尚书。徐勉负责选拔官员,他依照礼法选用很有规矩。徐勉擅写文书,更兼文辞善美,尽管经常公文案牍堆积,座客充盈满室,他应答如流,手不停笔。又精晓百家姓氏,能做到避开他们的讳字。他曾经和门人在夜间聚会,有位名叫虞日高的门客向徐勉请求让他担任詹事等官职。徐勉十分严肃地回答说:“今晚只能谈些风月的闲事,不宜论及公事。”所以当时人都佩服他的无私。天监初年,官员的名称设置互有增减,徐勉撰写了有关选官的簿籍上奏,朝廷下诏依照施行。这个办法是将九品列为十八班,从此以后冒贪和苟得官职的人因为有钱财物品而得到进用,而守道退隐者就因贫寒而没有出头之日了。

后徐勉任左卫将军,领太子中庶子,在东宫侍奉。昭明太子当时年幼,皇帝让徐勉教他懂得宫中之事,太子对徐勉非常敬重,各种事情都同他商量。有一次在殿内讲解《孝经》,临川王萧宏、尚书令沈约担任太子的师傅,徐勉和国子祭酒张充担任执经,王莹、张稷、柳忄登、王日柬任侍讲。这个阵容是当时最贤能的人所组成,当时人都赞誉这是极妙的人选。徐勉多次谦让,请求将他换为侍讲,武帝下诏不答应,他这才就任了。旧例由扬、徐两州首先选用主簿,全都挑选国内最有才能和最公正的人担任,当时选取了徐勉的儿子徐崧到南徐州。皇帝对他说:“卿本寒士,而你的儿子和王志的儿子一起先被选用,这是徐偃王以来所没有过的事啊!”徐勉认为梁武帝拿他的祖先来开玩笑,感到是一种耻辱,回答时对皇帝也不礼貌,于是被贬为散骑常侍,兼领游击将军。

后来徐勉又担任太子詹事,又改任尚书右仆射,仍兼太子詹事。当时民间治丧大多不按照礼制行事,早晨人刚咽气而晚上就殡葬了,相互比着快办。徐勉上疏朝廷说:“《礼记·问丧》篇中说:‘三天以后才收殓,这是期望有复活的可能。三天以后不能复活,也就活不过来了。’但近来都不遵从这礼制,送葬的礼法,一天就殡葬。豪门富家,甚至只有半天。衣裳被服棺木郭,以办得越快越荣耀。亲戚僮仆,也都想早些返回。所以墓穴刚刚挖好,灰石铁钉都已弄完。忘记了狐鼠悲哀同类,尚且频频回首而望;愧比于燕雀忧伤同伴,多次往来翱翔。其伤情害理的事情,无过于此了。况且为人之子,继承家业之日,心中忧愁悲伤之极,办理丧事各种资财,全由他经手。日常上下之间的爱憎深浅,实在难以清楚。如果日常探望欠缺,对其生死存亡违礼乱来,假如其间万一有违法之事,产生的怨恨惨酷就很多了。何不让其推迟收殓的时间,延长一点生还的期望。请从今以后,士民众庶均依古礼,三日之后大殓。如不遵从,严加纠治。”皇帝下诏赞同所奏。

又被任命为尚书仆射、中卫将军。徐勉认为自己早受皇帝知遇之恩,连续晋升重要职位,所以尽心侍奉皇帝,凡其所知,无不尽力而为。他自从负责选拔地位较低的官员起直至担任现今的重要职务,其间总是参与选拔人才的工作,深得士人之心。朝中机密事务,从未泄漏,每当有表章上奏后,当即烧掉草稿。他知识广博,精通经史,深晓古籍所载各种史实。在齐朝的王俭任职之后,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徐勉。凡朝中的礼仪和国家的大典,婚礼、加冠、吉事、凶服等,徐勉全都参与意见。

很早的时候,徐勉就接受诏令撰写五礼制度,普通六年(525)撰写完毕,便上表朝廷说:

“礼,是用以使上者安宁、教化民众,弘大正气、训导民俗,以经国家、利后代的大事。唐尧、虞舜、夏商周三代,都必使用的。到了周代,礼法尤其完备,周人因于殷代革除夏代的弊端,损益可知。虽有经礼三百,曲礼三千,经文三百,威仪三千,其大体有五种,也就是宗伯所掌管的礼仪,吉礼为上,凶礼其次,宾礼再次,军礼又次,嘉礼为下者。所以祭祀时不依礼,就不齐整庄重;丧葬时不依礼,就会有许多人违背死者忘了生者;应接宾客不依礼,朝见时就会失去风范;军队之中不依礼,就会导致军令混乱;加冠婚姻不依礼,那么男女就会失去合适的时令。治国修身,以此最为急务。自周室礼崩乐坏,王道衰微,官府所守此礼,日渐失其次序。暴秦毁灭学堂,礼法荡然无存。汉代勃兴之后,百事繁忙,日不暇给,仍令叔孙通求之于外野,于是而知帝王身份之贵。后代混乱,递承之间,互有兴灭。至东汉曹褒,在南宫制作撰述,收集散失部分,得到一百多篇。虽然写成书简,而上奏时仍有缺失。此后兵革纷争,异端并起,章句沦没,礼制中断。方领矩步的仪容,已淹灭于旌鼓之中,兰台石室之典籍,用尽于帷幄车盖之上。至于晋代,才制定新礼,荀岂页制定于前,挚虞删定于后。继而中原遭受丧乱,礼法罕有存留。江东草创之时,因循旧制而已。沿革之风,未能顾及。

“陛下睿智明察,开启圣运,先天改物,拨乱用武,化俗以文。作乐在于成功,制礼用以定业。近所撰定五礼,起自齐永明二年(484),当时步兵校尉伏曼容上表请求制定一代之礼乐。经过商议,设立新旧学士十人,只修五礼,谘禀卫将军丹阳尹王俭,学士们也分别住在郡中,制作多年,仍未撰成。当文宪去世之后,遗文散失,又将这事交给国子祭酒何胤,经过九年,仍未完成。建武四年(497),何胤回到东山,齐明帝命令交给尚书令徐孝嗣,往事始末,随在南第。永元年间(499~501),徐孝嗣在此遇祸,所撰之文又多散落。当时收集所余之文,暂时交给尚书左丞蔡仲熊、骁骑将军何佟之共同负责此事,当时礼局就安设在国子学中门外。东昏侯时,多次遭受战火,其间散失的,又过大半。天监元年(502),何佟之请示设置机构事宜,朝廷下旨由外间商议。当时尚书省商议之后,认为正值国家变革之初,众务权宜处置,应当等到国泰民安之时,再行考虑增删修撰。准备暂时减去礼局,并入尚书省仪曹。圣旨说:‘礼坏乐缺,所以国有异政家的殊别,实在应当因时修定,以为永世遵从的规则。’于是尚书仆射沈约等商议,请求五礼各设置旧学士一人,每人各自举荐学士二人协助,抄撰其中的内容。有疑义的依照西汉石渠阁藏书、东汉的《白虎通义》,随其本源上奏,请圣旨决断。于是便以旧学士右军记室参军明山宾掌管吉礼,中军骑兵参军严植之掌管凶礼,中军田曹参军兼太常丞贺蠩掌管宾礼,征虏记室参军陆琏掌管军礼,右军参军事司马醁掌管嘉礼,尚书右丞何佟之总参其事。何佟之去世后,由镇北谘议参军伏日恒代替他。后来又让伏日恒代替严植之掌管凶礼。伏日恒不久改任官职,便由《五经》博士缪昭掌管凶礼。又因礼仪内容深奥广博,记载残缺,应当广泛进行讨论,共尽其力,便另派镇军将军丹阳尹沈约、太常卿张充和微臣三人共同参与此事,臣又另奉诏令总管其事。最后又让中书侍郎周扌舍、庾於陵两人再参与此事。如有疑问,所掌管的学士应当首先提出意见,通问五礼旧学士和参与此事者各谈本人意见,赞同或否定,写成条文,上奏皇上,由圣旨决断。所疑事项众多,经历多年积累,为数不少。无不网罗所有经诰之文,玉振金声。凡所有奏请决定的奏文,都载于篇首,详列圣旨,成为不可改易的法则。哪里是孝宣所能模拟,孝宣所能说出的呢!

“五礼所管之事,各有繁简,至其撰写完毕,不能同时而就。《嘉礼仪注》于天监六年(507)五月初七上于尚书,共有十二套,一百一十六卷,五百三十六条。《宾礼仪注》于天监六年五月二十日上于尚书,共有十七套,一百三十三卷,五百四十五条。《军礼仪注》在天监九年十月二十九日上于尚书,共有十八套,一百八十九卷,二百四十条。《吉礼仪注》在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初十上于尚书,共有二十六套,二百二十四卷,一千零五条。《凶礼仪注》在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上于尚书,共有四十七套,五百一十四卷,五千六百九十三条。总共一百二十套,一千一百七十六卷,八千零一十九条。又列副秘阁以及《五经》典籍各一份,经过缮写校定,在普通五年(524)二月才得以完成。

“我私下认为撰正和施行礼仪,历代罕有成功的,皇明应运而生,此功终于告成。周代之礼三千则举其大数,今之八千,随事增益。质文相变,所以其数目加倍,有如八卦之爻,用以重卦,错综而成六十四卦。臣见识平庸,谬当此任,淹留多年,应当受责。更兼写成之初,未能及时上奏,实因才轻事多,心力不足,永觉惭愧,日夜不忘。自从今春皇上将亲率六师,寻找军礼,阅读有关条目,无不齐备,可以悬之于日月,颁布于天下了。”

皇帝诏令有关方面依照实行。

不久,徐勉加任中书令,他以有病为由请求解除内职的任命,皇帝下诏不允许,于是让他停止到省办事,三日一次朝见,有事派主事听取意见后决定。后来他的脚病越来越严重,很久没有去朝见皇帝,便坚决请求解除职务。皇帝下诏允许等他脚病愈后回省。

徐勉虽然身居显要的职位,却不经营产业,家中没有积蓄,所得俸禄分出一部分赡养亲族当中的贫困者。他的门人故友有时平心静气地劝说,他便回答说:“人们遗留给子孙们财产,我遗留给子孙的是清白的品德。子孙们如有才干,就会自己取得财富;如果无才,终为他人所有。”他曾经写了一封信告诫他的儿子徐崧说:

“我家原本清廉,所以日常贫寒俭朴。至于产业的事,我一向不曾说过,不仅是不经营而已。卑微之身蒙受恩遇,致有今日,高官厚禄,可谓兼备。每当私下念叨此事,岂因才能而致,也是靠着祖先家门风范和福分,所以能够至此啊!古人所谓‘以清白传于子孙,不也是很丰厚的吗’。又说:‘遗留子孙黄金满鬭,不如一经。’详细求其深义,确非说说而已。我虽不聪慧,只有立下志向,才能遵奉其义,不敢缺失。所以地位显贵以来,已近三十年了,门人故旧,承受我的举荐的而有方便之时,或让开辟田园,或劝建造商店,又要用船舶运载而来,也是让通过商贸来增加财物。类似的事情众多,都被我拒绝不肯接受。不仅是不愿与民争利,也是要减少纷争。

“中年以后,聊于东田开辟小园,并非存心耕种田园以求利,正为挖池栽树,多少寄托我的感情并得以观赏。又因郊外是安静开阔之处,终可建宅院,倘若获得退休养老,实是要在此歌吟哀咏。慧日、十住等既要营作于晨昏,又须有住所。我在清明门宅院已无处可以容纳,所以这样,也是有原因的。以前已割去西边宅院施舍给宣武寺。既已失去西厢,院落不再成为方块,我心中认为这不过是寄身的旅舍而已,何必弄得华美。时常以世人称这里是我宅院为恨事。古往今来,豪富之家接踵而来,高门甲第,连门洞房,当其死后,定是谁家之室?但也不能不培造假山,堆积石块,栽移果木,杂以花卉,以为娱乐休息之时,寄托性灵。随便架立而就,不求广大,惟做功德以小为好,所以内中十分狭窄,再无房屋。近日修建东边为儿孙们居住的二处屋宅,是靠十住南归之资,其中所需之物,仍有不少。既无牵牛挽车以远贸之资,又不可中途而停止,郊外之园便难以保全,卖给韦黯,所得百金。修成两处宅屋,已耗费其半。小园何以能得此价钱?因我已经经营多年,大体已经建成,园中桃李茂盛,桐竹成荫,阡陌相通,渠亩相连,华楼高榭,颇得临眺之美;孤峰丛林,不无繁茂之盛。渎中多有水草,湖里莲藕丰饶。虽在人境之外,却靠近城阙,韦生购得,也雅有情趣。追述此事,并非有惜售之心,因此事而心中联想而已!忆起谢灵运《山家诗》中道:‘中为天地物,今成鄙夫有。’我得有此园已二十年,如今真成为天地之物了!物之和我,相比几何呢!此园剩余之财,今分给你以营建小田舍,亲属拖累既多,理应如此。况且佛教说法,称财物为外命。另外经典也称:‘何以将聚人而得者称为财。’况且你为常情所需,怎能忘怀此事。听说你所买的湖熟的田地,盐碱颇多,怎能安心经营?所以这样,并非与人竞争。此事虽与孙叔敖的寝丘封地有别,但也可仿佛相比。孔子说:‘居家理事,可移于官。’既已经营,就应使之成功,进退两失,更贻留笑柄。如有收获,你可以分出一部分赡养内外大小,应让各得其所,这本不是我所要知道的,又应当让诸女也得到一点好处。你既身为兄长,所以我才这样提及。

“凡为人尊长,确实不易,应当使中外和睦,人无怨言,先人后己,然后可贵。老子说:‘后其身而身先。’如果能做到这样,就会获得大利。你应当自勉,见贤人而思学习,不应忽略而放弃时间。放弃时间便是放弃自身,身名之好坏,岂不是最大的事吗?能够不注意吗?今日所写,略谈心意。只因成家以来,不营资产,既建有别墅,似乎有背于旧愿,所以陈述此事之始末,才能无愧于本心。况且我已是老朽暮年,心力已觉不足,牵累于考课官吏,奉公守法,略感难以胜任,其中有闲暇,才能休息。或于冬日之阳,夏日之阴,良辰美景之时,得处理完文案的间隙,负杖穿履,逍遥于陋馆,临池观鱼之游,林间听鸟啼鸣,浊酒一杯,弹琴一曲,以求片刻之乐趣,才能安然以待晚年,不应再劳心家中小事。你交通已定,此书送去,凡所需之资,如常付给。从此以后,我不再和你谈及田园之事,你也不要再告诉我。假如遇到水旱灾害,岂有办法?如果仓满箱盈,是你的幸运,如此之事,也不必等我知道。《记》中说:‘孝顺的人善于继承祖先的志向,善于绍述祖先的事业。’如今我指望你来成全我的志向,我就死而无恨了。”

徐勉的二儿子徐悱去世,徐勉极为悲痛,他又不愿意长时间耽误国事,便写了一篇《答客》文来自我宽慰。普通末年,梁武帝自己从后宫选择善于唱《吴声》和《西曲》的歌伎各一人,都是一些美丽的少女,送给徐勉,他因此而颇喜好听音乐和饮酒。在正常俸禄之外,每月另给钱十万,其宠信礼遇之深,无人可以相比。

中大通年间(529~534),徐勉又以有病为由陈告朝廷,转任特进、右光禄大夫、侍中、中卫将军,设佐史之官员,其余职务照旧。增派亲信人员四十人。两宫交互派往问候的使者,冠盖连成一路。皇帝多次下诏准备前来看望,徐勉以为君主拜问臣下有亏大礼,连连上书请求不要出行,皇帝应许了,于是停止出发。当他去世时,皇帝听到消息而流下泪来。当日,皇帝亲临徐勉家中参加殡礼,赠为右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。皇太子也在朝堂上举行哀礼。有关方面上奏谥号说,“居敬行简称为简”,梁武帝增加了“执心决断为肃”,因而谥为“简肃公”。徐勉的骨气比不上范云,但他也不曲意随声附和,后来任政的人都比不上他。梁朝一代说起担任相位而受到称赞的就是范云和徐勉。

徐勉善写诗文,勤于著述,虽然负责机要大事,但下笔不停。他认为起居注过于烦杂,便撰写了《流别起居注》六百六十卷,《左丞弹事》五卷。在吏部时,撰写《选品》三卷。齐朝时,撰有《太庙祝文》二卷。他认为孔子的儒教和释迦牟尼的佛教两教殊途同归,撰写了《会林》五十卷。他平日所撰写的文章共有前后二集五十卷,又写有《章表集》十卷。

大同三年(537),徐勉的原佐史尚书左丞刘览等人到朝廷陈述徐勉的事迹,请求刻石记载他的德行,皇帝立即降旨在徐勉的墓地立碑。

徐悱字敬业,自幼聪明机灵,能写诗文,任太子舍人,掌书记之职。累迁至太子洗马,中舍人,仍掌书记,出入于宫中多年。由于有脚病出任湘东王友,不久迁任晋安内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