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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史·列传·卷五十

李延寿

原文

刘瓛明僧绍庾易刘虬

瓛笃志好学,博通训义。年五岁,闻舅孔熙先读管宁传,欣然欲读,舅更爲说之,精意听受,曰:“此可及也。”宋大明四年,举秀才,兄璲亦有名,先应州举,至是别驾东海王元曾与瓛父惠书曰:“比岁贤子充秀,州闾可谓得人。”

除奉朝请不就,兄弟三人共处蓬室一间,爲风所倒,无以葺之。怡然自乐,习业不废。聚徒教授,常有数十。丹阳尹袁粲于后堂夜集,闻而请之,指听事前古柳树谓瓛曰:“人谓此是刘尹时树,每想高风;今复见卿清德,可谓不衰矣。”荐爲秘书郎,不见用。

后拜安成王抚军行参军,公事免。瓛素无宦情,自此不复仕。袁粲诛,瓛微服往哭,并致赙助。

齐高帝践阼,召瓛入华林园谈语,问以政道。答曰:“政在孝经。宋氏所以亡,陛下所以得之是也。”帝咨嗟曰:“儒者之言,可宝万世。”又谓瓛曰:“吾应天革命,物议以爲何如?”瓛曰:“陛下戒前轨之失,加之以宽厚,虽危可安;若循其覆辙,虽安必危。”及出,帝谓司徒褚彦回曰:“方直乃尔。学士故自过人。”敕瓛使数入,而瓛自非诏见,未尝到宫门。

上欲用瓛爲中书郎,使吏部尚书何戢喻旨。戢谓瓛曰:“上意欲以凤池相处,恨君资轻,可且就前除。少日当转国子博士,便即所授。”瓛笑曰:“平生无荣进意,今闻得中书郎而拜记室,岂本心哉。”

后以母老阙养,拜彭城郡丞,司徒褚彦回宣旨喻之,答曰:“自省无廊庙才,所愿唯保彭城丞耳。”上又以瓛兼总明观祭酒,除豫章王骠骑记室参军,丞如故。瓛终不就。武陵王晔爲会稽太守,上欲令瓛爲晔讲,除会稽郡丞。学徒从之者转衆。

永明初,竟陵王子良请爲征北司徒记室,瓛与张融、王思远书曰:

奉教使恭召,会当停公事;但念生平素抱,有乖恩顾。吾性拙人间,不习仕进,昔尝爲行佐,便以不能及公事免黜,此眷者所共知也。量己审分,不敢期荣,夙婴贫困,加以疏懒,衣裳容发,有足骇者。中以亲老供养,褰裳徒步,脱尔逮今,二代一纪。先朝使其更自修正,勉励于阶级之次,见其褴缕,或复赐以衣裳。袁、褚诸公,咸加劝励,终于不能自反也。一不复爲,安可重爲哉。昔人有以冠一免,不重加于首,每谓此得进止之仪。又上下年尊,益不愿居官次废晨昏也。先朝爲此,曲申从许,故得连年不拜。既习此岁久,又齿长疾侵,岂宜摄斋河间之听,厕迹东平之僚?本无绝俗之操,亦非能偃蹇爲高,此又听览所当深察者也。近初奉教,便自希得托迹客游之末,而固辞荣级,其故何邪?以古之王侯大人,或以此延四方之士,有追申、白而入楚,羡邹、枚而游梁,吾非敢叨夫曩贤,庶欲从九九之遗迹,既于闻道集泮不殊,而幸无职司拘碍,可得奉温凊,展私计,志在此耳。除步兵校尉,不拜。

瓛姿状纤小,儒业冠于当时,都下士子贵游,莫不下席受业,当世推其大儒,以比古之曹、郑。性谦率,不以高名自居,之诣于人,唯一门生持胡床随后。主人未通,便坐门待答。住在檀桥,瓦屋数间,上皆穿漏,学徒敬慕,不敢指斥,呼爲青溪焉。竟陵王子良亲往修谒。七年,表武帝爲瓛立馆,以杨烈桥故主第给之,生徒皆贺。瓛曰:“室美岂爲人哉,此华宇岂吾宅邪?幸可诏作讲堂,犹恐见害也。”未及徙居,遇疾。子良遣从瓛学者彭城刘绘、顺阳范缜将厨于瓛宅营斋。及卒,门人受学者并吊服临送。

瓛有至性,祖母病疽经年,手持膏药,渍指爲烂。母孔氏甚严明,谓亲戚曰:“阿称便是今世曾子。”称,瓛小名也。年四十馀,未有婚对。建元中,高帝与司徒褚彦回爲瓛娶王氏女。王氏穿壁挂履,土落孔氏床上,孔氏不悦。瓛即出其妻。及居母忧,住墓下不出庐,足爲之屈,杖不能起。此山常有鸲鹆鸟,瓛在山三年不敢来,服释还家,此鸟乃至。

梁武帝少时尝经伏膺,及天监元年下诏爲瓛立碑,諡曰贞简先生。所着文集行于世。

初,瓛讲月令毕,谓学生严植之曰:“江左以来,阴阳律数之学废矣,吾今讲此,曾不得其彷佛。”学者美其退让。时济阳蔡仲熊礼学博闻,谓人曰:“五音本在中土,故气韵调平。今既东南土气偏詖,故不能感动木石。”瓛亦以爲然。仲熊执经议论,往往与时宰不合,亦终不改操求同,故坎禀不进,历年方至尚书左丞,当时恨其不遇。

又东阳娄幼瑜字季玉,着礼捃拾三十卷。

瓛弟璡字子璥,方轨正直,儒雅不及瓛而文采过之。宋泰豫中,爲明帝挽郎。齐建元初,爲武陵王晔冠军征虏参军。晔与僚佐饮,自割鹅炙。璡曰:“应刃落俎,是膳夫之事。殿下亲执鸾刀,下官未敢安席。”因起请退。与友人会稽孔逖同舟入东,于塘上遇一女子,逖目送曰:“美而艳。”璡曰:“斯岂君子所宜言乎,非吾友也。”于是解裳自隔。或曰:与友孔彻同舟入东,彻留目观岸上女子。璡举席自隔,不复同坐。兄瓛夜隔壁呼璡,璡不答,方下床着衣立,然后应。瓛怪其久,璡曰:“向束带未竟。”其立操如此。

文惠太子召璡入侍东宫,每上事辄削草。寻署射声校尉,卒于官。

时济阳江重欣亦清介,虽处闇室,如对严宾,而不及璡也。重欣位至射声校尉。

显字嗣芳,瓛族子也。父琉字仲翔,博识强正,名行自居。幼爲外祖臧质所鞠养。质既富盛,恒有音乐。质亡后,母没十许年,琉每闻丝竹之声,未尝不歔欷流涕。梁天监初,终于晋安内史。

显幼而聪敏,六岁能诵吕相绝秦、贾谊过秦。琅邪王思远、吴国张融见而称赏,号曰神童。族伯瓛儒学有重名,卒无嗣,齐武帝诏显爲后,时年八岁。本名頲,齐武以字难识,改名显。天监初,举秀才,解褐中军临川王行参军,俄署法曹。

显博涉多通。任昉尝得一篇缺简,文字零落,示诸人莫能识者,显见云是古文尚书所删逸篇。昉检周书,果如其说。昉因大相赏异。丁母忧,服阕,尚书令沈约时领太子少傅,引爲少傅五官。约爲丹阳尹,命驾造焉。于坐策显经史十事,显对其九。约曰:“老夫昏忘,不可受策;虽然,聊试数事,不可至十。”显问其五,约对其二。陆倕闻之击席喜曰:“刘郎子可谓差人,虽吾家平原诣张壮武,王粲谒伯喈,必无此对。”其爲名流推赏如此。

五兵尚书傅昭掌着作,撰国史,显自兼廷尉正,被引爲佐。及革选尚书五都,显以法曹兼吏部郎。后爲尚书仪曹郎。尝爲上朝诗,沈约见而美之,命工书人题之于郊居宅壁。后兼中书通事舍人,再迁骠骑鄱阳王记室,兼中书舍人。后爲中书郎,舍人如故。

显与河东裴子野、南阳刘之遴、吴郡顾协连职禁中,递相师友,人莫不慕之。显博闻强记,过于裴、顾。时波斯献生师子,帝问曰:“师子有何色?”显曰:“黄师子超不及白师子超。”魏人送古器,有隐起字无识者,显案文读之无滞,考校年月,一字不差。武帝甚嘉焉。

迁尚书左丞,除国子博士。时有沙门讼田,帝大署曰“贞“。有司未辩,遍问莫知。显曰:“贞字文爲与上人。”帝因忌其能,出之。后爲云麾邵陵王长史、寻阳太守。魏使李谐至闻之,恨不相识。叹曰:“梁德衰矣。善人国之纪也,而出之,无乃不可乎。”王迁镇郢州,除平西府谘议参军,久在府不得志。大同九年终于夏口,时年六十三。

凡佐两府,并事骄王,人爲之忧,而反见礼重。友人刘之遴啓皇太子爲之铭志,葬于秣陵县刘真长旧茔。

子莠、恁、臻。臻早有名,载北史。显从弟彀字仲宝。形貌短小,儒雅博洽,善辞翰,随湘东王在蕃十馀年,宠寄甚深。当时文檄皆其所爲。位吏部尚书、国子祭酒。魏克江陵,入长安。

明僧绍字休烈,平原鬲人,一字承烈。其先吴太伯之裔,百里奚子孟明,以名爲姓,其后也。祖玩,州中从事。父略,给事中。僧绍明经有儒术,宋元嘉中,再举秀才,永光中,镇北府辟功曹,并不就。隐长广郡崂山,聚徒立学。魏克淮北,乃度江。

升明中,齐高帝爲太傅,教辟僧绍及顾欢、臧荣绪,以旌币之礼,征爲记室参军,不至。僧绍弟庆符爲青州,僧绍乏粮食,随庆符之郁洲,住弇榆山,栖云精舍,欣玩水石,竟不一入州城。

泰始季年,岷、益有山崩,淮水竭齐郡,僧绍窃谓其弟曰:“夫天地之气,不失其序,若夫阳伏而不泄,阴迫而不蒸,于是乎有山崩川竭之变。昔伊、洛竭而夏亡,河竭而殷亡,三川竭岐山崩而周亡,五山崩而汉亡。夫有国必依山川而爲固,山川作变,不亡何待?今宋德如四代之季,尔志吾言而勿泄也。”竟如其言。

齐建元元年冬,征爲正员郎,称疾不就。其后帝与崔祖思书,令僧绍与庆符俱归。帝又曰:“不食周粟而食周薇,古犹发议,在今甯得息谈邪?聊以爲笑。”

庆符罢任,僧绍随归住江乘摄山。僧绍闻沙门释僧远夙德,往候定林寺。高帝欲出寺见之,僧远问僧绍曰:“天子若来,居士若爲相对?”僧绍曰:“山薮之人,政当凿坏以遁;若辞不获命,便当依戴公故事。”既而遁还摄山、建栖霞寺而居之,高帝甚以爲恨。昔戴顒高卧牖下,以山人之服加其身,僧绍故云。

高帝后谓庆符曰:“卿兄高尚其事,亦尧之外臣。朕梦想幽人,固已勤矣。所谓‘径路绝,风云通’。”仍赐竹根如意、笋箨冠,隐者以爲荣焉。勃海封延伯者,高行士也,闻之叹曰:“明居士身弥后而名弥先,亦宋、齐之儒仲也。”永明中,征国子博士不就,卒。

僧绍长兄僧胤能言玄,仕宋爲江夏王义恭参军,王别爲立榻,比之徐孺子。位冀州刺史。子慧照,元徽中,爲齐高帝平南主簿,从拒桂阳,累至骠骑中兵参军,与荀伯玉对领直。建元元年,爲巴州刺史,绥怀蛮蜒,上许爲益州刺史,未迁卒。僧胤次弟僧暠亦好学,宋大明中再使魏,于时新诛司空刘诞。孝武谓曰:“若问广陵之事,何以答之?”对曰:“周之管、蔡,汉之淮南。”帝大悦。及至魏,魏问曰:“卿衔此命,当缘上国无相踰者邪?”答曰:“聪明特达,举袂成帷,比屋之甿,又无下仆。晏子所谓‘看国善恶。’故再辱此庭。”位至青州刺史。

僧绍子元琳、仲璋、山宾并传家业,山宾最知名。

山宾字孝若,七岁能言名理。十三,博通经传,居丧尽礼,起家奉朝请。兄仲璋痼疾,家道屡空,山宾乃行干禄,后爲广阳令,顷之去官。会诏使公卿举士,左卫将军江祏上书荐山宾才堪理剧。齐明帝不重学,谓祏曰:“闻山宾谈书不辍,何堪官邪。”遂不用。

梁台建,累迁右军记室参军,掌吉礼。时初置五经博士,山宾首应其选。历中书侍郎,国子博士,太子率更令,中庶子。天监十五年,出爲持节、都督缘淮诸军事、北兖州刺史。普通二年,征爲太子右卫率,加给事中。迁御史中丞,以公事左迁黄门侍郎。四年,爲散骑常侍。东宫新置学士,又以山宾居之。俄以本官兼国子祭酒。

初,山宾在州,所部平陆县不稔,啓出仓米以振百姓。后刺史检州曹,失簿,以山宾爲耗损。有司追责,籍其宅入官。山宾不自理,更市地造宅。昭明太子闻筑室不就,有令曰:“明祭酒虽出抚大蕃,拥旌推毂,珥金拖紫,而恒事屡空。闻构宇未成,今送薄助。”并诒诗曰:“平仲古称奇,夷吾昔擅美,令则挺伊贤,东秦固多士。筑室非道傍,置宅归仁里。庚桑方有系,原生今易拟。必来三径人,将招五经士。”

山宾性笃实,家中尝乏困,货所乘牛。既售受钱,乃谓买主曰:“此牛经患漏蹄,疗差已久,恐后脱发,无容不相语。”买主遽追取钱。处士阮孝绪闻之,叹曰:“此言足使还淳反朴,激薄停浇矣。”

五年,又假节摄北兖州事,后卒官,赠侍中,諡曰质子。山宾累居学官,甚有训导之益,然性颇疏通,接于诸生多狎比,人皆爱之。所着吉礼仪注二百二十四卷,礼仪二十卷,孝经丧服义十五卷。

子震字兴道,亦传父业,位太子舍人,尚书祠部郎,余姚令。

山宾弟少遐字处默,亦知名,位都官尚书。简文谓人曰:“我不喜明得尚书,更喜朝廷得人。”后拜青州刺史。太清之乱奔魏,仕北齐,卒于太子中庶子。子罕,司空记室。

明氏南度虽晚,并有名位,自宋至梁爲刺史者六人。

庾易字幼简,新野人也,徙居江陵。祖玫,巴郡太守。父道骥,安西参军。

易志性恬静,不交外物,齐临川王映临州,表荐之,饷麦百斛。易谓使人曰:“走樵采麋鹿之伍,终其解毛之衣,驰骋日月之车,得保自耕之禄,于大王之恩亦已深矣。”辞不受,以文义自乐。安西长史袁彖钦其风,赠以鹿角书格、蚌盘、蚌研、白象牙笔。并赠诗曰:“白日清明,青云辽亮,昔闻巢、许,今睹台、尚。”易以连理几、竹翘书格报之。

建武三年,诏征爲司空主簿,不就,卒。子黔娄。

黔娄字子贞,一字贞正。少好学,多所讲诵。性至孝,不曾失色于人。南阳高士刘虬、宗测并叹异之。仕齐爲编令,政有异绩。先是县境多猛兽暴,黔娄至,猛兽皆度往临沮界,时以爲仁化所感。

徙孱陵令,到县未旬,易在家遘疾,黔娄忽心惊,举身流汗,即日弃官归家。家人悉惊其忽至。时易疾始二日,医云欲知差剧,但尝粪甜苦。易泄利,黔娄辄取尝之,味转甜滑,心愈忧苦。至夕,每稽颡北辰,求以身代。俄闻空中有声曰:“征君寿命尽,不复可延。汝诚祷既至,政得至月末。”及晦而易亡。黔娄居丧过礼,庐于冢侧。

梁台建,黔娄自西台尚书仪曹郎爲益州刺史邓元起表爲府长史、巴西梓潼二郡太守。及成都平,城中珍宝山积,元起悉分与僚佐,唯黔娄一无所取。元起恶其异衆,厉声曰:“长史何独爲高?”黔娄示不违之,请书数箧。寻除蜀郡太守,在职清素,百姓便之。元起死于蜀郡,部曲皆散,黔娄身营殡敛,携持丧柩归乡里。

东宫建,以中军记室参军侍皇太子读,甚见知重。诏与太子中庶子殷钧、中舍人到洽、国子博士明山宾递日爲太子讲五经义。迁散骑侍郎,卒。弟于陵。

于陵字子介,七岁能言玄理。及长,清警博学,有才思。齐随王子隆爲荆州,召爲主簿,使与谢朓、宗夬抄撰群书。子隆代还,又以爲送故主簿。子隆爲明帝所害,僚吏畏避莫至,唯于陵与夬独留经理丧事。永元末,除东阳遂安令,爲人吏所称。

梁天监初,爲建康狱平,迁尚书功论郎,待诏文德殿。后兼中书通事舍人,拜太子洗马。旧东宫官属通爲清选,洗马掌文翰,尤其清者。近代用人,皆取甲族有才望者,时于陵与周舍并擢充此职。武帝曰:“官以人清,岂限甲族。”时论以爲美。累迁中书黄门侍郎,舍人如故。后终于鸿胪卿。弟肩吾。

肩吾字慎之,八岁能赋诗,爲兄于陵所友爱。初爲晋安王国常侍,王每徙镇,肩吾常随府。在雍州被命与刘孝威、江伯摇、孔敬通、申子悦、徐防、徐摛、王囿、孔铄、鲍至等十人抄撰衆籍,丰其果馔,号高斋学士。王爲皇太子,兼东宫通事舍人。后爲安西湘东王录事、谘议参军,太子率更令,中庶子。简文开文德省置学士,肩吾子信、徐摛子陵、吴郡张长公、北地傅弘、东海鲍至等充其选。齐永明中,王融、谢朓、沈约文章始用四声,以爲新变,至是转拘声韵,弥爲丽靡,复踰往时。简文与湘东王书论之曰:

比见京师文体,懦钝殊常,竞学浮疏,争事阐缓,既殊比兴,正背风骚。若夫六典三礼,所施则有地,吉凶嘉宾,用之则有所,未闻吟咏情性,反拟内则之篇,操笔写志,更模酒诰之作。迟迟春日,翻学归藏,湛湛江水,遂同大传。

吾既拙于爲文,不敢轻有掎摭,但以当世之作,历方古之才人,远则杨、马、曹、王,近则潘、陆、顔、谢,观其遣辞用心,了不相似。若以今文爲是,则昔贤爲非,若以昔贤可称,则今体宜弃。俱爲盍各,则未之敢许。又时有效谢康乐、裴鸿胪文者,亦颇有惑焉。何者?谢客吐言天拔,出于自然,时有不拘,是其糟粕。裴氏乃是良史之才,了无篇什之美。是爲学谢则不届其精华,但得其冗长;师裴则蔑绝其所长,唯得其所短。谢故巧不可阶,裴亦质不宜慕。故胸驰臆断之侣,好名忘实之类,决羽谢生,岂三千之可及,伏膺裴氏,惧两唐之不传。故玉徽金铣,反爲拙目所嗤,巴人下俚,更合郢中之听。阳春高而不和,妙声绝而不寻。竟不精讨锱铢,覆量文质,有异巧心,终愧妍手。是以握瑜怀玉之士,瞻郑邦而知退,章甫翠履之人,望闽乡而叹息。诗既若此,笔又如之。徒以烟墨不言,受其驱染,纸劄无情,任其摇襞。甚矣哉,文章横流,一至于此。

至如近世谢朓、沈约之诗,任昉、陆倕之笔,斯文章之冠冕,述作之楷模。张士简之赋,周升逸之辩,亦成佳手,难可复遇。文章未坠,必有英绝,领袖之者,非弟而谁。每欲论之,无可与语,思吾子建,一共商榷。辨兹清浊,使如泾、渭,论兹月旦,类彼汝南。朱白既定,雌黄有别,使夫怀鼠知惭,滥竽自耻。相思不见,我劳如何!

及简文即位,以肩吾爲度支尚书。时上流蕃镇,并据州拒侯景,景矫诏遣肩吾使江州喻当阳公大心。大心乃降贼,肩吾因逃入东。后贼宋子仙破会稽,购得肩吾欲杀之,先谓曰:“吾闻汝能作诗,今可即作,若能,将贷汝命。”肩吾操笔便成,辞采甚美,子仙乃释以爲建昌令。仍间道奔江陵,历江州刺史,领义阳太守,封武康县侯。卒,赠散骑常侍、中书令。子信。刘虬字灵预,一字德明,南阳涅阳人,晋豫州刺史乔七世孙也。徙居江陵。

虬少而抗节好学,须得禄便隐。宋泰始中,仕至晋平王骠骑记室、当阳令。罢官归家静处,常服鹿皮袷,断谷,饵术及胡麻。齐建元初,豫章王嶷爲荆州,教辟虬爲别驾,与同郡宗测、新野庾易并遗书礼请之。虬等各修笺答而不应命。

永明三年,刺史庐陵王子卿表虬及同郡宗测、宗尚之、庾易、刘昭五人,请加蒲车束帛之命。诏征爲通直郎,不就。竟陵王致书通意,虬答曰:“虬四节卧疾病,三时营灌植,畅馀阴于山泽,托暮情于鱼鸟,甯非唐、虞重恩,周、邵宏施。”

虬精信释氏,衣粗布,礼佛长斋,注法华经,自讲佛义。以江陵西沙洲去人远,乃徙居之。建武二年,诏征国子博士,不就。其冬虬病,正昼有白云徘徊檐户之内,又有香气及磬声。其日卒,年五十八。虬子之遴。

之遴字思贞,八岁能属文。虬曰:“此儿必以文兴吾宗。”常谓诸子曰:“若比之顔氏,之遴得吾之文。”由是州里称之。时有沙门僧惠有异识,每诣虬必呼之遴小字曰:“僧伽福德儿。”握手而进之。

年十五,举茂才,明经对策,沈约、任昉见而异之。吏部尚书王瞻尝候任昉,遇之遴在坐,昉谓瞻曰:“此南阳刘之遴,学优未仕,水镜所宜甄擢。”即辟爲太学博士。昉曰:“爲之美谈,不如面试。”时张稷新除尚书仆射,托昉爲让表,昉令之遴代作,操笔立成。昉曰:“荆南秀气,果有异才,后仕必当过仆。”御史中丞乐蔼即之遴之舅,宪台奏弹,皆令之遴草焉。后爲荆州中从事,梁简文临荆州,仍迁宣惠记室。之遴笃学明审,博览群籍,时刘显、韦棱并称强记,之遴每与讨论,咸不过也。

累迁中书侍郎,后除南郡太守。武帝谓曰:“卿母年德并高,故令卿衣锦还乡,尽荣养之理。”转西中郎湘东王绎长史,太守如故。初,之遴在荆府,常寄居南郡,忽梦前太守袁彖谓曰:“卿后当爲折臂太守,即居此中。”之遴后牛奔堕车折臂,右手偏直,不复得屈伸,书则以手就笔,叹曰:“岂黥而王乎?”周舍尝戏之曰:“虽复并坐可横,政恐陋巷无枕。”后连相两王,再爲此郡,历秘书监。

出爲郢州行事,之遴意不愿出,固辞曰:“去岁命绝离巽,不敢东下;今年所忌又在西方。”武帝手敕曰:“朕闻妻子具,孝衰于亲,爵禄具,忠衰于君。卿既内足,理忘奉公之节。”遂爲有司奏免。后爲都官尚书、太常卿。

之遴好古爱奇,在荆州聚古器数十百种,有一器似瓯可容一斛,上有金错字,时人无能知者。又献古器四种于东宫。其第一种,镂铜鸱夷榼二枚,两耳有银镂,铭云:“建平二年造。”其第二种,金银错镂古鐏二枚,有篆铭云:“秦容成侯适楚之岁造。”其第三种,外国澡灌一口,有铭云:“元封二年,龟兹国献。”其第四种,古制澡盘一枚,铭云:“初平二年造。”

时鄱阳嗣王范得班固所撰汉书真本献东宫,皇太子令之遴与张缵、到溉、陆襄等参校异同,之遴录其异状数十事,其大略云:“案古本汉书称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己酉,郎班固上,而今本无上书年月日子。又案古本叙传号爲中篇,今本称爲叙传,又今本叙传载班彪事行,而古本云“彪自有传”。又今本纪及表志列传不相合爲次,而古本相合爲次,总成三十八卷。又今本外戚在西域后,古本外戚次帝纪下。又今本高五子、文三王、景十三王、孝武六子、宣元六王杂在诸传帙中,古本诸王悉次外戚下,在陈项传上。又今本韩彭英卢吴述云:“信惟饿隶,布实黥徒,越亦狗盗,芮尹江湖。云起龙骧,化爲侯王。”古本述云:“淮阴毅毅,仗剑周章,邦之杰子,实惟彭、英。化爲侯王,云起龙骧。”又古本第三十七卷解音释义,以助雅诂;而今本无此卷也。”

之遴好属文,多学古体,与河东裴子野、沛国刘显恒共讨论古籍,因爲交好。时周易、尚书、礼记、毛诗并有武帝义疏,唯左氏传尚阙,之遴乃着春秋大意十科,左氏十科,三传同异十科。合三十事上之。帝大悦,诏答曰:“省所撰春秋义,比事论书,辞微旨远,编年之教,言阐义繁。丘明传洙、泗之风,公羊宗西河之学,铎椒之解不追,瑕丘之说无取。继踵胡母,仲舒云盛,因循谷梁,千秋最笃。张苍之传左氏,贾谊之袭荀卿,源本分镳,指归殊致,详略纷然,其来旧矣。昔在弱年,久经研味,一从遗置,迄将五纪。兼晚秋晷促,机事罕暇,夜分求衣,未遑披括。须待夏景,试欲推寻,若温故可求,别酬所问也。”

始武帝于齐代爲荆府谘议,时之遴父虬隐在百里洲,早相知闻。帝偶匮乏,遣就虬换谷百斛。之遴时在父侧,曰:“萧谘议踬士,云何能得舂,愿与其米。”虬从之。及帝即位常怀之。侯景初以萧正德爲帝,之遴时落景所,将使授玺绂。之遴预知,仍剃发披法服乃免。先是,平昌伏挺出家,之遴爲诗嘲之曰:“传闻伏不斗,化爲支道林。”及之遴遇乱,遂披染服,时人笑之。

寻避难还乡,湘东王绎尝嫉其才学,闻其西上至夏口,乃密送药杀之。不欲使人知,乃自制志铭,厚其赙赠。前后文集五十卷。

子三达字三善,数岁能清言及属文。州将湘东王绎闻之,盛集宾客,召而试之。说义属诗,皆有理致。年十二,听江陵令贺革讲礼还,仍覆述,不遗一句。年十八卒。之遴深怀悼恨,乃题墓曰“梁妙士”以旌之。之遴弟之亨。

之亨字嘉会,年四岁,出后叔父嵩。及长好学,美风姿,善占对。武帝之临荆州,唯与虬谈。虬见之遴之亨,帝曰:“之遴必以文章显,之亨当以功名着。”后州举秀才,除大学博士,仍代兄之遴爲中书通事舍人。累迁步兵校尉,湘东王绎谘议参军,敕赐金策并赐诗焉。

大通六年,出师南郑,诏湘东王节度诸军。之亨以司农卿爲行台承制,途出本州北界,总督衆军,杖节而西,楼船戈甲甚盛。老小缘岸观曰:“是前举秀才者。”乡部伟之。是行也,大致克复,军士有功皆录,唯之亨爲兰钦所讼,执政因而陷之,故封赏不行,但复本位而已。久之,帝读陈汤传,恨其立功绝域而爲文吏所抵。宦者张僧胤曰:“外闻论者,窃谓刘之亨似之。”帝感悟,乃封爲临江子。固辞不拜。

之亨美绩嘉声,在朱异之右,既不协,惧爲所害,故美出之,以代之遴爲安西东湘王绎长史、南郡太守。上问朱异曰:“之亨代兄喜不?兄弟因循,岂直大冯、小冯而已。”又谓尚书令何敬容曰:“荆州长史、南郡太守,皆是仆射出入。今者之亨便是九转。”在郡有异绩,吏人称之。卒,荆土怀之,不复称名,号爲大南郡小南郡。

子广德,亦好学,负才任气。承圣中,位湘东太守。魏平荆州,依于王琳。琳平,陈太建中,历河东太守,卒官。

之亨弟之迟,位荆州中从事史。子仲威,少有志气,颇涉文史。梁承圣中,爲中书侍郎。萧庄称尊号,以爲御史中丞,随庄终邺中。

坦字德度,虬从弟也。仕齐历孱陵令,南中郎录事参军,所居以干济称。

梁武帝起兵,时辅国将军杨公则爲湘州刺史,帅师赴夏口。西朝议行州事者,坦求行,乃除辅国长史、长沙太守,行湘州刺史。坦尝在湘州,多旧恩,道迎者甚衆。齐东昏遣安成太守刘希祖破西台所选太守范僧简于平都,希祖移檄湘部,于是始兴内史王僧粲应之,湘部诸郡,悉皆蜂起。州人咸欲泛舟逃走,坦悉聚船焚之。前湘州镇军锺玄绍潜应僧粲,坦闻其谋,僞爲不知,因理讼至夜,城门遂不闭以疑之。玄绍未及发,明旦诣坦问其故。久留与语,密遣亲兵收其家。玄绍在坐未起,而收兵已报具得其文书本末。玄绍即首伏,于坐斩之,焚其文书,馀党悉无所问。

梁天监初,论功封荔浦子。三年,迁西中郎长史、蜀郡太守,行益州事。未至蜀,道卒。

论曰:刘瓛弟兄,僧绍父子,并业盛专门,饰以儒行,持身之节,异夫苟得患失者焉。庾易、刘虬取高一代,其所以行己,事兼隐德,诸子学业之美,各着家声。显及之遴见嫉时主,或以非罪而斥,或以非疾而亡,异夫自古哲王屈己下贤之道,有以知武皇之不弘,元后之多忌。梁祚之不永也,不亦宜哉。


译文

庾肩吾字慎之,八岁就能赋诗,兄长庾於陵对他十分友爱。起初他担任晋安王的国常侍,晋安王常常迁移守地,庾肩吾一直跟随迁移。在雍州,他被任命与刘孝威、江伯摇、孔敬通、申子悦、徐防、徐詀、王囿、孔铄、鲍至等十人抄录众多典籍,供给很多果品,号为高斋学士。晋安王做了皇太子,庾肩吾兼东宫通事舍人。后来担任湘东王录事、咨议参军、太子率更令、中庶子。

简文帝创建了文德省,设置了学士,庾肩吾的儿子庾信、徐詀的儿子徐陵、吴郡的张长公、北地的傅弘、东海的鲍至等人成为其中的人选。齐朝永明年间(483~493),王融、谢緿、沈约在文章中开始使用四声,作为创新,到了这时,转而拘守声韵,更加靡丽,超过了以往。简文帝在给湘东王的信中论述道:

“近来见京城的文体,钝弱超过往常,比着学习浮华,争相讲求舒缓,既不同于比兴,也背离了《风》《骚》。六典三礼,使用则有地方,吉凶嘉宾,运用也有处所,不曾听说吟咏性情,反而模拟《内则》之篇,执笔写史,又去依照《酒诰》之作。迟迟春日,反而去学《归藏》,湛湛江水,却是如同《大传》。

“我既然在写文章方面很笨拙,不敢轻易地有所指责,只是以当代的作品,依次与古代的才士相比,远有杨、马、曹、王,近有潘、陆、颜、谢,看他们的遣词用心,全不相似。如果以今天的文章为是,那么就是过去的贤人为非,如果认为过去的贤士可以称扬,那么今天的文体就该抛弃。如果说他们都是各怀己见,则不敢赞同。又当时有效法谢康乐、裴鸿胪文章的,也对他们很有疑惑。为什么呢?谢氏吐言高拔,出于自然,时而有不够严谨的,是他的糟粕。裴氏则是良史之才,完全没有篇章的美感。这就是学谢而没有得到他的精华,只是得了他的冗长;学裴则弃绝了他的所长,只得了他的所短。谢固然是精巧而不可效法,裴也是质朴而不应羡慕。所以心猜臆断之属,好名忘实之类,追随谢氏,哪是三千弟子所能赶上,遵从裴氏,害怕两唐不能流传。所以玉徽金铣,反而被不识货的人所鄙视,《巴人》《下俚》,更能为郢城中的人所爱听。《阳春》曲高而不能唱和,妙声断绝而无法寻找。竟然不精细探讨,衡量文雅质朴,虽然有异巧之心,但终究愧于高手。所以手握珍宝怀藏美玉之士,望着郑国而知道退返;头戴章甫脚穿翠履之人,远见闽乡而深长叹息。诗歌已是这样,散文却又相同。只是墨汁不会言语,要受他们渲染,纸张没有情感,任凭他们叠画。太厉害了,文章的邪道横流,竟到了这种地步!

“就像近代谢緿、沈约的诗歌、任窻、陆亻垂的散文,这些都是文章的冠冕,作品的楷模。张士简的辞赋,周升邈的论辩,也都属于高手,很难再次遇到。文章没有衰落,必定会有英才,其中的领袖人物,非贤弟还能有谁!常常想作讨论,无人可以交谈,想念我的子建,与你共同商榷。辩明文学的清澈与混浊,让它能如同泾水和渭水,这样论人物,颇似汝南王。红白已经判定,评论有所不同,使那些身怀鼠技的人知道惭愧,滥竽充数的人自感耻辱。相思不见,多么忧伤!”

后来简文帝即位,以庾肩吾为度支尚书。当时上游的藩镇,都凭据州城抗拒侯景,侯景假传诏令让庾肩吾出使江州去劝说当阳公萧大心。萧大心投降了贼军,庾肩吾于是逃到了东部。后来贼将宋子仙攻下了会稽,悬赏抓到了庾肩吾,打算把他杀掉,首先对他说:“我听说你能作诗,现在可以当即作一首,如果能够,就可以保全你的性命。”庾肩吾挥笔便写成了,辞采极美,宋子仙便放了他,让他做建昌令。他于是从小路奔往江陵,曾担任江州刺史,兼义阳太守,封为武康县侯。死后,赠他为散骑常侍、中书令。他的儿子名叫庾信。

刘之遴字思贞,八岁能写文章。他的父亲刘虬说:“这孩子必然会以文学使我们的家族兴盛。”他常常对他的儿子们说:“如果和颜氏相比,之遴是得了我的文风。”由此州里很称赞他。当时有个和尚僧惠有卓异的见识,每次到刘虬那里去,必定喊着刘之遴的小名说:“僧伽是个有福有德的孩子。”于是握着他的手走了进去。

十五岁的时候,举为茂才,进行明经对策的时候,沈约、任窻见到他后感到非常诧异。吏部尚书王瞻曾经等候任窻,遇到刘之遴在座,任窻对王瞻说:“这是南阳刘之遴,学优而未仕,您这明鉴之士应该加以任用。”于是把他聘为太学博士。任窻说:“对他进行称赞,不如当面测试。”当时张稷新任尚书仆射,托任窻给他写一份推辞的奏表,任窻让刘之遴代作,执笔立即写成。任窻说:“荆南的秀气,果然有异才,以后为官必定超过我。”御史中丞乐蔼就是刘之遴的舅舅,御史弹劾官员的奏章,都是让刘之遴起草。后来他做了荆州中从事,梁简文帝到了荆州,便升迁他为宣惠记室。刘之遴好学明鉴,博览群书,当时刘显、韦棱都号称记忆力强,刘之遴常常与他们一起讨论,都超不过他。

逐步升迁为中书侍郎,后来任命为南郡太守。武帝对他说:“卿的母亲年纪和德行都已经很高,所以让卿衣锦还乡,去尽奉养的天职。”转任西中郎湘东王萧绎的长史,太守职务依旧。起初,刘之遴在荆州府时,常常寄居在南郡,忽然梦见前太守袁彖对他说:“您以后当会成为折臂太守,就住在这里。”后来刘之遴驾车的牛受惊奔跑,他从车上掉下来,摔折了胳膊,右手偏直,不再能屈伸,写字只能以手去就笔,他哀叹说:“难道要遭受墨刑而做诸侯么?”周舍曾经跟他开玩笑说:“虽然并排坐位可以横卧,却恐怕简陋的巷子里没有枕头。”后来他连续两次辅佐藩王,两次做本郡的长官,曾任秘书监。

后来他出京担任郢州行事,刘之遴心里不愿意出去,坚持推辞说:“去年我命运毁于离巽,不敢东下;今年所忌讳的又在西方。”武帝手敕说:“朕听说有了妻子儿女,对双亲的孝心就薄弱了,有了爵位俸禄,对君王的忠心就薄弱了。卿既然家内满足了,理当会忘记奉公的志节。”于是被有关部门上奏免官。后来担任都官尚书、太常卿。

刘之遴好古爱奇,在荆州收集了古器数十上百种,其中有一个古器形状好像盆盂,可以容纳一斛,上面有涂金的字,当时的人没有能认识的。又在东宫献了古器四种。其中第一种,是用铜雕刻的酒器二枚,两耳有银刻的装饰,铭文说:“建平二年造。”其中第二种,是金银涂刻的古樽二枚,有篆字铭文写道:“秦容成侯适楚国之岁造。”其中第三种,是外国澡罐一口,有铭文说:“元封二年,龟兹国献。”其中第四种,是古代制造的澡盘一枚,铭文写着:“初平二年造。”

当时鄱阳嗣王萧范得到了班固所写的《汉书》真本献给了东宫,皇太子让刘之遴与张缵、到溉、陆襄等参校异同,刘之遴录下了其中相异的地方几十处,其大略是说:“按古本《汉书》说是永平十六年(73)五月二十一日己酉,郎班固上,而今本没有上书的年月日。又按古本的《叙传》号为中篇,而今本称为《叙传》。又今本《叙传》记载班彪的事迹,而古本上说‘班彪自己有传’。又今本的《纪》以及《表》《志》《列传》不符合次序,而古本符合次序,总共编成三十八卷。又今本的《外戚》在《西域》后面,古本的《外戚》紧接在《帝纪》下面。又今本中的《高五子》、《文三王》、《景十三王》、《孝武六子》、《宣元六王》混杂在各篇传记的案卷中,古本的《诸王》都排列在《外戚》的下面,在《陈项传上》。又今本的《韩彭英卢吴述》中说:‘韩信只是个挨饿的奴隶,英布实际上是个受过墨刑的囚徒,彭越也是一个盗贼,吴芮做江湖小官。风云兴起而蛟龙腾跃,结果变成了侯王。’古本叙述道:‘淮阴坚毅,持剑闯荡,国家英才,实在要称彭越、英布。结果变成了侯王,风云兴起而蛟龙腾跃。’又古本第三十七卷注音释义,以帮助理解,而今本没有这一卷。”

刘之遴好写文章,多学古体,与河东裴子野、沛国刘显总是一起讨论古籍,因此成为好友。当时《周易》、《尚书》、《礼记》、《毛诗》都有武帝的解说,只有《左氏传》还缺着,刘之遴便著了《春秋大意》十类,《左氏》十类,《三传同异》十类。共合三十类上奏。武帝非常高兴,下诏书回答说:“看过了所写的《春秋》义解,考校事实讨论书本,词语虽少而意蕴深远,编年的内容,阐述的意义广博。左丘明继承了儒家的风范,公羊氏崇尚西河的学说不追随铎椒的阐释,不采取瑕丘的解说。继承胡母氏,董仲舒为盛,因循《谷梁传》,要数车千秋。张苍传给左氏,贾谊承袭荀卿,源本分为流派,意旨很不相同,详略各异,由来已久。过去我年纪较轻,研讨的时间很长,自从把它丢开后,至今将近六十年。加上晚秋天短,事忙很少闲暇,半夜里就要起床,来不及翻阅研讨。必须等待夏季,打算再作研究,如果温习旧业还能随心,另外再来回答你的提问。”

开始武帝在齐朝担任荆州府咨议,当时刘之遴的父亲刘虬隐居在百里洲,很早就与他互相听说。武帝偶然困难,派人去向刘虬换谷子一百斛。刘之遴当时在父亲身边,说:“萧咨议遇到挫折,怎么能够把谷子舂好,希望拿米给他。”刘虬依从了他。武帝即位后常常怀念他们。侯景起初立萧正德为皇帝,刘之遴当时落在了侯景那里,将要让他交授玉玺。刘之遴预先知道了,便剃去头发披上了法衣才免掉。在此以前,平昌人伏挺出家,刘之遴写诗嘲笑他说:“《传》闻伏不斗,化为支道林。”等刘之遴遇到了变乱,便披上了僧人的黑衣,当时人便拿他取笑。

不久避难回乡,湘东王萧绎曾经嫉妒他的才学,听说他西上到了夏口,便秘密地送药把他杀死。他不想让别人知道,便自己为刘之遴做了墓志铭,给了丰厚的馈赠。刘之遴前后的文集共五十卷。

他的儿子刘三达字三善,几岁就能清谈、写文章。州将湘东王萧绎听说了,便聚集了很多的宾客,召他来测试。他说理作诗,都很有条理。十二岁时,有一次听了江陵令贺革讲《礼》回来,便进行复述,不漏一句。十八岁死去。刘之遴深怀哀悼和遗憾,给他的墓题字称作“梁妙士”,以作表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