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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史·列传·卷四十九

李延寿

原文

庾杲之王谌孔珪刘怀珍

杲之幼有孝行,宋司空刘勉见而奇之,谓曰:“见卿足使江汉崇望,杞梓发声。”解褐奉朝请,稍迁尚书驾部郎。清贫自业,食唯有韭葅瀹韭生韭杂菜。任昉尝戏之曰:“谁谓庾郎贫,食鲑尝有二十七种。”

累迁尚书左丞。王俭谓人曰:“昔袁公作卫军,欲用我爲长史,虽不获就,要是意向如此。今亦应须如我辈人也。”乃用杲之爲卫将军长史。安陆侯萧缅与俭书曰:“盛府元僚,实难其选。庾景行泛渌水,依芙蓉,何其丽也。”时人以入俭府爲莲花池,故缅书美之。

历位黄门吏部郎,御史中丞,参大选。美容质,善言笑。尝兼侍中夹侍,柳世隆在御坐,谓齐武帝曰:“庾杲之爲蝉冕所映,弥有华采,陛下故当与其即真。”上甚悦。王俭仍曰:“国家以杲之清美,所以许其假职。若以其即真,当在胡谐之后。”武帝尝与朝臣商略,酒后谓群臣曰:“我后当得何諡?”群臣莫有答者。王俭因目杲之,从容曰:“陛下寿等南山,方与日月齐明,千载之后,岂是臣子轻所仰量。”时人雅叹其辩答。

杲之尝兼主客郎对魏使,使问杲之曰:“百姓那得家家题门帖卖宅?”答曰:“朝廷既欲扫荡京洛,克复神州,所以家家卖宅耳。”魏使缩鼻而不答。

时诸王年少,不得妄称接人,敕杲之及济阳江淹五日一诣诸王,使申游好。再迁尚书吏部郎,参大选事,太子右卫率,加通直常侍。九年卒,上甚惜之,諡曰贞子。

荜字休野,杲之叔父也。仕齐爲骠骑功曹史。博涉群书,有口辩。永明中与魏和亲,以荜兼散骑常侍,报使还,拜散骑侍郎、知东宫管记事。

后爲荆州别驾,前后纪纲皆致富饶,荜再爲之,清身率下,杜绝请托,布被蔬食,妻子不免饥寒。齐明帝闻而嘉焉,手敕褒美,州里荣之。初,梁州人益州刺史邓元起功勋甚着,名地卑琐,愿名挂士流。时始兴忠武王憺爲州将,元起位已高,而解巾不先州官,则不爲乡里所悉,元起乞上籍出身州从事,憺命荜用之,荜不从。憺大怒,召荜责之曰:“元起已经我府,卿何爲苟惜从事?”荜曰:“府是尊府,州是荜州,宜须品藻。”憺不能折,遂止。

累迁会稽郡丞,行郡府事。时承雕弊之后,百姓凶荒,米斗至数千,人多流散。荜抚循甚有理,唯守公禄,清节愈厉,至有经日不举火。太守永阳王闻而馈之,荜谢不受。

天监元年卒,停尸无以敛,柩不能归。梁武帝闻之,诏赐绢百疋,谷五百斛。

初,荜爲西楚望族,兄子杲之又有宠于齐武帝,荜早历显官。乡人乐蔼有干用,素与荜不平,互相陵竞。蔼事齐豫章王嶷,嶷薨,蔼仕不得志,自步兵校尉求助戍归荆州。时荜爲州别驾,益忽蔼。及梁武帝践阼,蔼以西朝勋,爲御史中丞,荜始得会稽行事,既耻之矣;会职事微有谴,帝以蔼其乡人也,使宣旨诲之。荜大愤,故发病卒。

子乔复仕爲荆州别驾,时元帝爲荆州刺史,而州人范兴话以寒贱仕叨九流,选爲州主簿,又皇太子令及之,故元帝勒乔听兴话到职。及属元日,府州朝贺,乔不肯就列,曰:“庾乔忝爲端右,不能与小人范兴话爲雁行。”元帝闻,乃进乔而停兴话。兴话羞惭还家愤卒。世以乔爲不坠家风。

乔子敻少聪慧,家富于财,好宾客,食必列鼎。又状貌丰美,颐颊开张,人皆谓敻必爲方伯,无馁乏之虑。及魏克江陵,卒致饿死。时又有水军都督褚萝面甚尖危,有从理入口,竟保衣食而终。

王谌字仲和,东海郯人,晋少傅雅玄孙也。祖庆,员外常侍。父元闵,护军司马。

宋大明中,沈昙庆爲徐州,辟谌爲迎主簿,又爲州迎从事,湘东王彧国常侍,镇北行参军。及彧即帝位,是爲明帝,除司徒参军,带薛令,兼中书舍人。谌有学义,见亲遇,常在左右。帝所行惨僻,谌屡谏不从,请退,坐此系尚方。

后拜中书侍郎。明帝好围棋,置围棋州邑,以建安王休仁爲围棋州都大中正,谌与太子右率沈勃、尚书水部郎庾珪之、彭城丞王抗四人爲小中正,朝请褚思庄、傅楚之爲清定访问。后爲尚书左丞,领东观祭酒,即明帝所置总明观也。迁黄门郎。

齐永明初,累迁豫章王太尉司马。武帝与谌相遇于宋明之世,甚委任之。历黄门郎,领骁骑将军,太子中庶子。

谌贞正和谨,朝廷称爲善人,多与之厚。八年,转冠军将军、长沙王车骑长史,徙庐江王中军长史,又徙西阳王子明征虏长史,行南兖府州事。谌少贫,常自纺绩,及通贵后,每爲人说之,世称其达。九年卒。

谌从叔摛,以博学见知。尚书令王俭尝集才学之士,总校虚实,类物隶之,谓之隶事,自此始也。俭尝使宾客隶事多者赏之,事皆穷,唯庐江何宪爲胜,乃赏以五花簟、白团扇。坐簟执扇,容气甚自得。摛后至,俭以所隶示之,曰:“卿能夺之乎?”摛操笔便成,文章既奥,辞亦华美,举坐击赏。摛乃命左右抽宪簟,手自掣取扇,登车而去。俭笑曰:“所谓大力者负之而趋。”竟陵王子良校试诸学士,唯摛问无不对。

爲秣陵令,清直,请谒不行。羽林队主潘敞有宠二宫,势倾人主。妇弟犯法,敞爲之请摛,摛投书于地,更鞭四十。敞怒谮之,明日而见代。

永明八年,天忽黄色照地,衆莫能解。司徒法曹王融上金天颂。摛曰:“是非金天,所谓荣光。”武帝大悦,用爲永阳郡。后卒于尚书左丞。

何宪字子思,庐江灊人。博涉该通,群籍毕览,天阁宝秘,人间散逸,无遗漏焉。任昉、刘渢共执秘阁四部书,试问其所知,自甲至丁,书说一事,并敍述作之体,连日累夜,莫见所遗。宗人何遁,退让士也,见而美之,愿与爲友。

宪位本州别驾,国子博士。永明十年使于魏。

时又有孔逖字世远,会稽山阴人也。好典故学,与王俭至交。升明中爲齐台尚书仪曹郎,屡箴阙礼,多见信纳。上谓王俭曰:“逖真所谓仪曹,不忝厥职也。”俭爲宰相,逖常谋议幄帐,每及选用,颇失乡曲情。俭从容啓上曰:“臣有孔逖,犹陛下之有臣。”永明中爲太子家令卒。时人呼孔逖何宪爲王俭三公。及卒,俭惜之,爲撰祭文。

孔珪字德璋,会稽山阴人也。祖道隆,位侍中。父灵産,泰始中,晋安太守,有隐遁之志。于禹井山立馆,事道精笃。吉日于静屋四向朝拜,涕泣滂沱。东出过钱唐北郭,辄于舟中遥拜杜子恭墓。自此至都,东向坐,不敢背侧。元徽中,爲中散大夫,颇解星文,好术数。齐高帝辅政,沈攸之起兵,灵産白高帝曰:“攸之兵衆虽强,以天时冥数而观,无能爲也。”高帝验其言,擢迁光禄大夫,以簏盛灵産上灵台,令其占候。饷灵産白羽扇、素隐几,曰:“君有古人之风,故赠君古人之服。”当世荣之。

珪少学涉有美誉,太守王僧虔见而重之,引爲主簿。举秀才,再迁殿中郎。高帝爲骠骑,取爲记室参军,与江淹对掌辞笔。爲尚书左丞,父忧去官。与兄仲智还居父山舍。仲智妾李氏骄妒无礼,珪白太守王敬则杀之。

永明中,历位黄门郎,太子中庶子,廷尉。江左承用晋时张、杜律二十卷,武帝留心法令,数讯囚徒,诏狱官详正旧注。先是尚书删定郎王植撰定律,奏之,削其烦害,录其允衷,取张斐注七百三十一条,杜预注七百九十一条,或二家两释于义乃备者,又取一百七条,其注相同者取一百三条,集爲一书,凡一千七百三十二条,爲二十卷。请付外详校,擿其违谬。诏从之。于是公卿八座参议,考正旧注,有轻重处,竟陵王子良下意多使从轻。其中朝议不能断者,则制旨平决。至九年,珪表上律文二十卷,录序一卷,又立律学助教,依五经例,诏报从之。事竟不行。转御史中丞。

建武初,爲平西长史、南郡太守。珪以魏连岁南伐,百姓死伤,乃上表陈通和之策,帝不从。征侍中,不行,留本任。珪风韵清疏,好文咏,饮酒七八斗。与外兄张融情趣相得,又与琅邪王思远、庐江何点、点弟胤并款交,不乐世务。居宅盛营山水,凭几独酌,傍无杂事。门庭之内,草莱不翦。中有蛙鸣,或问之曰:“欲爲陈蕃乎?”珪笑答曰:“我以此当两部鼓吹,何必效蕃。”王晏尝鸣鼓吹候之,闻群蛙鸣,曰:“此殊聒人耳。”珪曰:“我听鼓吹,殆不及此。”晏甚有惭色。永元元年,爲都官尚书,迁太子詹事,加散骑常侍。三年,珪疾,东昏屏除,以床舁之走,因此疾甚,遂卒。赠金紫光禄大夫。刘怀珍字道玉,平原人,汉胶东康王寄之后也。其先刘植爲平原太守,因家焉。祖昶从慕容德南度河,因家于北海都昌。宋武帝平齐,以爲青州中从事,位至员外常侍。伯父奉伯,宋世位至陈南顿二郡太守。

怀珍幼随奉伯至寿阳,豫州刺史赵伯符出猎,百姓聚观,怀珍独避不视,奉伯异之,曰:“此儿方兴吾家。”本州辟主簿。

元嘉二十八年,亡命司马顺则聚党东阳,州遣怀珍将数千人讨平之。宋文帝问破贼事,怀珍让功不肯当,亲人怪问焉,怀珍曰:“昔国子尼耻陈河间之级,吾岂能论邦域之捷哉。”时人称之。

江夏王义恭出镇盱眙,道遇怀珍,以应对见重,取爲骠骑长史兼墨曹行参军。孝建初,爲义恭大司马参军、直合将军,随府转太宰参军。

大明二年,以军功拜乐陵河间二郡太守,赐爵广晋县侯。司空竟陵王诞反,郡人王弼门族甚盛,劝怀珍起兵助诞,怀珍杀之。帝嘉其诚,除豫章王子尚车骑参军,母忧去职。服阕,见江夏王义恭,义恭曰:“别子多年,那得不老?”对曰:“公恩未报,何敢便老。”义恭善其对。

累迁黄门郎,领虎贲中郎将。桂阳王休范反,加怀珍前将军,守石头。出爲豫州刺史,加督。建平王景素反,怀珍遣子灵哲领兵赴建邺。沈攸之在荆楚,遣使人许天保说结怀珍,斩之,送首于齐高帝,封中宿县侯,进平南将军,增督二州。

初,宋孝武世,齐高帝爲舍人,怀珍爲直合,相遇早旧。怀珍假还青州,高帝有白骢马,齧人,不可骑,送与怀珍别。怀珍报上百匹绢。或谓怀珍曰:“萧公此马不中骑,是以与君耳。君报百匹,不亦多乎?”怀珍曰:“萧君局量堂堂,甯应负人此绢。吾方欲以身名托之,岂计钱物多少。”

高帝辅政,以怀珍内资未多,征爲都官尚书,领前将军。以第四子晃代爲豫州刺史。或疑怀珍不受代,高帝曰:“我布衣时,怀珍便推怀投款,况在今日,宁当有异。”晃发经日,疑论不止,上乃遣军主房灵人领百骑进送晃。谓灵人曰:“论者谓怀珍必有异同,我期之有素,必不应尔。卿是其乡里,故遣卿行,非唯卫新,亦以迎故。”怀珍还,乃授相国右司马。

及齐台建,朝士人人争爲臣吏,以怀珍爲宋台右卫。怀珍谓帝曰:“人皆迎新,臣独送故,岂以臣笃于本乎。”齐建元元年,转左卫将军,加给事中,改封霄城侯。

怀珍年老,以禁旅辛勤,求爲闲职,转光禄大夫,卒。遗言薄葬。赠雍州刺史,諡敬侯。

子灵哲字文明,位齐郡太守、前军将军。灵哲所生母尝病,灵哲躬自祈祷,梦见黄衣老公与药曰:“可取此食之,疾立可愈。”灵哲惊觉,于枕间得之,如言而疾愈。药似竹根,于斋前种,叶似凫茈。

嫡母崔氏及兄子景焕,泰始中爲魏所获。灵哲爲布衣,不听乐。及怀珍卒,当袭爵,灵哲固辞,以兄子在魏,存亡未测,无容越当茅土。朝廷义之。

灵哲倾産赎嫡母及景焕,累年不能得。武帝哀之,令北使者请之,魏人送以还南,袭怀珍封爵。灵哲位兖州刺史,隆昌元年卒。

峻字孝标,本名法武,怀珍从父弟也。父琁之,仕宋爲始兴内史。

峻生期月而琁之卒,其母许氏携峻及其兄法凤还乡里。宋泰始初,魏克青州,峻时年八岁,爲人所略爲奴至中山。中山富人刘宝湣峻,以束帛赎之,教以书学。魏人闻其江南有戚属,更徙之代都。居贫不自立,与母并出家爲尼僧,既而还俗。峻好学,寄人庑下,自课读书,常燎麻炬,从夕达旦。时或昏睡,爇其须发,及觉复读,其精力如此。时魏孝文选尽物望,江南人士才学之徒,咸见申擢,峻兄弟不蒙选拔。

齐永明中,俱奔江南,更改名峻字孝标。自以少时未开悟,晚更厉精,明慧过人。苦所见不博,闻有异书,必往祈借。清河崔慰祖谓之“书淫”。于是博极群书,文藻秀出。故其自序云:“黉中济济皆升堂,亦有愚者解衣裳。”言其少年鲁钝也。时竟陵王子良招学士,峻因人求爲子良国职。吏部尚书徐孝嗣抑而不许,用爲南海王侍郎,不就。至齐明帝时,萧遥欣爲豫州,引爲府刑狱,礼遇甚厚。遥欣寻卒,久不调。

梁天监初,召入西省,与学士贺踪典校秘阁。峻兄孝庆时爲青州刺史,峻请假省之,坐私载禁物,爲有司所奏免官。安成王秀雅重峻,及安成王迁荆州,引爲户曹参军,给其书籍,使撰类苑。未及成,复以疾去,因游东阳紫岩山,筑室居焉。爲山栖志,其文甚美。

初,梁武帝招文学之士,有高才者多被引进,擢以不次。峻率性而动,不能随衆沈浮。武帝每集文士策经史事,时范云、沈约之徒皆引短推长,帝乃悦,加其赏赉。会策锦被事,咸言已罄,帝试呼问峻,峻时贫悴冗散,忽请纸笔,疏十馀事,坐客皆惊,帝不觉失色。自是恶之,不复引见。及峻类苑成,凡一百二十卷,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,竟不见用。乃着辩命论以寄其怀。论成,中山刘沼致书以难之,凡再反,峻并爲申析以答之。会沼卒,不见峻后报者,峻乃爲书以序其事。其文论并多不载。

峻又尝爲自序,其略云:

余自比冯敬通,而有同之者三,异之者四。何则?敬通雄才冠世,志刚金石;馀虽不及之,而节亮慷慨。此一同也。敬通逢中兴明君,而终不试用;余逢命世英主,亦摈斥当年。此二同也。敬通有忌妻,至于身操井臼;馀有悍室,亦令家道轗轲。此三同也。敬通当更始世,手握兵符,跃马肉食;馀自少迄长,戚戚无欢。此一异也。敬通有子仲文,官成名立;馀祸同伯道,永无血胤。此二异也。敬通膂力刚强,老而益壮;馀有犬马之疾,溘死无时。此三异也。敬通虽芝残蕙焚,终填沟壑,而爲名贤所慕,其风流郁烈芬芳,久而弥盛;余声尘寂莫,世不吾知,魂魄一去,将同秋草。此四异也。所以力自爲序,遗之好事云。

峻本将门,兄法凤自北归,改名孝庆字仲昌。早有干略,齐末爲兖州刺史,举兵应梁武,封馀干男,历官显重。峻独笃志好学,居东阳,吴、会人士多从其学。普通三年卒,年六十。门人諡曰玄靖先生。

刘沼字明信,中山魏昌人。六世祖舆,晋骠骑将军。沼幼善属文,及长博学,位终秣陵令。

怀慰字彦泰,怀珍从子也。祖奉伯,宋元嘉中爲冠军长史。父乘人,冀州刺史,死于义嘉事。怀慰持丧不食醯酱,冬日不用絮衣,养孤弟妹,事寡叔母,皆有恩义。仕宋爲尚书驾部郎。怀慰宗从善明等爲齐高帝心腹,怀慰亦预焉。

齐国建,上欲置齐郡于都下。议者以江右土沃,流人所归,乃置于瓜步,以怀慰爲辅国将军、齐郡太守。上谓怀慰曰:“齐邦是王业所基,吾方欲以爲显任,经理之事,一以委卿。”又手敕曰:“有文事必有武备,今赐卿玉环刀一口。”

怀慰至郡,修城郭,安集居人,垦废田二百顷,决沈湖灌溉。不受礼谒,人有饷其新米一斛者,怀慰出所食麦饭示之曰:“食有馀,幸不烦此。”因着廉吏论以达其意。高帝闻之,手敕褒赏。进督秦、沛二郡,妻子在都,赐米三百石。兖州刺史柳世隆与怀慰书曰:“胶东流化,潁川致美,以今方古,曾何足云。”

怀慰本名闻慰,武帝即位,以与舅氏名同,敕改之。后兼安陆王北中郎司马,卒。明帝即位,谓仆射徐孝嗣曰:“刘怀慰若在,朝廷不忧无清吏也。”子霁、杳、歊。

霁字士湮,九岁能诵左氏传。十四居父忧,有至性,每哭辄呕血。家贫,与弟杳、歊励志勤学。及长,博涉多通。梁天监中,历位西昌相,尚书主客侍郎,海盐令。霁前后宰二邑,并以和理称。后除建康令,不拜。

母明氏寝疾,霁年已五十,衣不解带者七旬,诵观世音经数万遍。夜中感梦,见一僧谓曰:“夫人算尽,君精诚笃志,当相爲申延。”后六十馀日乃亡。霁庐于墓,哀恸过礼,常有双白鹤循翔庐侧,处士阮孝绪致书抑譬焉。霁思慕不已,未终丧而卒。着释俗语八卷,文集十卷。

杳字士深,年数岁,征士明僧绍见之,抚而言曰:“此儿实千里之驹。”十三丁父忧,每哭,哀感行路。梁天监中,爲宣惠豫章王行参军。

杳博综群书,沈约、任昉以下每有遗忘,皆访问焉。尝于约坐语及宗庙牺樽,约云:“郑玄答张逸谓爲画凤皇尾婆娑然。今无复此器,则不依古。”杳曰:“此言未必可安。古者樽彜皆刻木爲鸟兽,凿顶及背以出内酒。魏时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器,有牺樽作牺牛形。晋永嘉中,贼曹嶷于青州发齐景公冢又得二樽,形亦爲牛象。二处皆古之遗器,知非虚也。”约大以爲然。约又云:“何承天纂文奇博,其书载张仲师及长颈王事,此何所出?”杳曰:“仲师长尺二寸,唯出论衡。长颈是毗骞王,朱建安扶南以南记云:‘古来至今不死’。”约即取二书寻检,一如杳言。约郊居宅时新构阁斋,杳爲赞二首,并以所撰文章呈约,约即命工书人题其赞于壁。仍报杳书,共相叹美。又在任昉坐,有人饷昉冲酒而作搌字,昉问杳此字是不,杳曰:“葛洪字苑作木旁右。”昉又曰:“酒有千日醉,当是虚言。”杳曰:“桂阳程乡有千里酒,饮之至家而醉。亦其例。”昉大惊曰:“吾自当遗忘,实不忆此。”杳云:“出杨元凤所撰置郡事。元凤是魏代人,此书仍载其赋‘三重五品,商溪况里’。”昉即检杨记,言皆不差。王僧孺被使撰谱,访杳血脉所因。杳云:“桓谭新论云:‘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,并效周谱。’以此而推,当起周代。”僧孺叹曰:“可谓得所未闻。”周舍又问杳尚书着紫荷橐,相传云挈囊,竟何所出?“杳曰:“张安世传云:‘持橐簪笔,事孝武皇帝数十年。’韦昭、张晏注并曰:‘橐,囊也。簪笔以待顾问。’范岫撰字书音训又访杳焉。寻佐周舍撰国史。

出爲临津令,有善绩,秩满,县三百余人诣阙请留,敕许焉。后詹事徐勉举杳及顾协等五人入华林撰遍略,书成,以晋安王府参军兼廷尉正,以足疾解。因着林庭赋,王僧孺见而叹曰:“郊居以后,无复此作。”累迁尚书仪曹郎,仆射徐勉以台阁文议专委杳焉。出爲余姚令,在县清洁。湘东王绎发教褒美之。

大通元年,爲步兵校尉,兼东宫通事舍人。昭明太子谓曰:“酒非卿所好,而爲酒厨之职,政爲卿不愧古人耳。”太子有瓠食器,因以赐焉,曰:“卿有古人之风,故遗卿古人之器。”俄有敕代裴子野知着作郎事。昭明太子薨,新宫建,旧人例无停者,敕特留杳焉。仆射何敬容奏转杳王府谘议,武帝曰:“刘杳须先经中书。”仍除中书侍郎。寻爲平西湘东谘议参军,兼舍人、着作如故。迁尚书左丞,卒。

杳清俭无所嗜好,自居母忧,便长断腥膻,持斋蔬食。临终遗命:“敛以法服,载以露车,还葬旧墓,随得一地,容棺而已。不得设灵筵及祭醊。”其子遵行之。

撰要雅五卷,楚辞草木疏一卷,高士传二卷,东宫新旧记三十卷,古今四部书目五卷,文集十五卷,并行于世。

歊字士光,生夕有香气,氛氲满室。幼有识慧,四岁丧父,与群儿同处,独不戏弄。六岁诵论语、毛诗,意所不解,便能问难。十二读庄子逍遥篇曰:“此可解耳。”客问之,随问而答,皆有情理,家人每异之,谓爲神童。及长,博学有文才,不娶不仕,与族弟吁并隐居求志,遨游林泽,以山水书籍相娱而已。

奉母兄以孝悌称,寝食不离左右。母意有所须,口未及言,歊已先知,手自营办,狼狈供奉。母每疾病,梦歊进药,及翌日转有间效,其诚感如此。性重兴乐,尤爱山水,登危履嶮,必尽幽遐,人莫能及,皆叹其有济胜之具。常欲避人世,以母老不忍违。每随兄霁、杳从宦。

少时好施,务周人之急,人或遗之,亦不拒也。久而叹曰:“受人者必报;不则有愧于人。吾固无以报人,岂可常有愧乎。”天监十七年,忽着革终论。以爲:

形者无知之质,神者有知之性。有知不独存,依无知以自立,故形之于神,逆旅之馆耳。及其死也,神去此馆,速朽得理。是以子羽沈川,汉伯方圹,文楚黄壤,士安麻索:此四子者得理也。若从四子而游,则平生之志得矣。然积习生常,难卒改革,一朝肆志,傥不见从。今欲翦截烦厚,务存俭易,进不裸尸,退异常俗,不伤存者之念,有合至人之道。且张奂止用幅巾,王肃唯盥手足,范冉敛毕便葬,爰珍无设筵几,文度故舟爲棺,子廉牛车载柩,叔起诫绝坟陇,康成使无卜吉。此数公者,尚或如之,况爲吾人,而尚华泰。今欲髣佛景行,以爲轨则。气绝不须复魂,盥漱而敛。以一千钱市成棺,单故裙衫,衣巾枕履。此外送往之具,棺中常物,一不得有所施。世多信李、彭之言,可谓惑矣。余以孔、释爲师,差无此惑。敛讫,载以露车,归于旧山,随得一地,地足爲坎,坎足容棺。不须砖甓,不劳封树,勿设祭飨,勿置几筵。其蒸尝继嗣,言象所绝,事止馀身,无伤世教。

初,吁之疾,歊尽心救疗,及卒哀伤,爲之诔,又着悲友赋以序哀情。忽有老人无因而至,谓曰:“君心力坚猛,必破死生;但运会所至,不得久留一方耳。”弹指而去。歊心知其异,试遣寻之,莫知其所。于是信心弥笃。既而寝疾,恐贻母忧,乃自言笑,勉进汤药。谓兄霁、杳曰:“两兄禄仕,足伸供养。歊之归泉,复何所憾。愿深割无益之悲。”十八年,年三十二卒。

始沙门释宝志遇歊于兴皇寺,惊起曰:“隐居学道,清净登仙。”如此三说。歊未死之春,有人爲其庭中栽柿,歊谓兄子弇曰:“吾不见此实,尔其勿言。”至秋而亡,人以爲知命。亲故诔其行迹,諡曰贞节处士。

先是有太中大夫琅邪王敬胤以天监八年卒,遗命:“不得设复魄旌旐,一芦笰藉下,一枚覆上。吾气绝便沐浴,篮舆载尸,还忠侯大夫隧中。若不行此,则戮吾尸于九泉。”敬胤外甥许慧诏因阮研以闻。诏曰:“敬胤令其息崇素,气绝便沐浴,藉以二芦笰,凿地周身,归葬忠侯。此达生之格言,贤夫玉匣石椁远矣。然子于父命,亦有所从有所不从。今崇素若信遗意,土周浅薄,属辟不施,一朝见侵狐鼠,戮尸已甚。父可以训子,子亦不可行之。外内易棺,此自奉亲之情,藉土而葬,亦通人之意。宜两舍两取,以达父子之志。棺周于身,土周于椁,去其牲奠,敛以时服。一可以申情,二可以称家。礼教无违,生死无辱,此故当爲安也。”

吁字彦度,怀珍从孙也。祖承宗,宋太宰参军。父灵真,齐镇西谘议、武昌太守。

吁幼称纯孝,数岁父母继卒,吁居丧哭泣孺慕,几至灭性,赴吊者莫不伤焉。后爲伯父所养,事伯母及昆姊孝友笃至,爲宗族所称。自伤早孤,人有误触其讳者,未尝不感结流涕。长兄絜爲娉妻,克日成婚,吁闻而逃匿,事息乃还。

本州刺史张稷辟爲主簿,主者檄召吁,乃挂檄于树而逃。陈留阮孝绪博学隐居,不交当世,恒居一鹿床,环植竹木,寝处其中,时人造之,未尝见也。吁经一造,孝绪即顾以神交。吁族兄歊又履高操,三人日夕招携,故都下谓之三隐。

吁善玄言,尤精意释典,曾与歊听讲锺山诸寺,因共卜筑宋熙寺东涧,有终焉之志。尚书郎何炯尝遇之于路,曰:“此人风神颖俊,盖荀奉倩、卫叔宝之流也。”命驾造门,拒而不见。族祖孝标与书称之曰:“吁超超越俗,如半天朱霞。歊矫矫出尘,如云中白鹤。皆俭岁之粱稷,寒年之纤纩。”

吁尝着谷皮巾,披纳衣,每游山泽,辄留连忘返。神理闲正,姿貌甚华,在林谷之间,意气弥远,或有遇之者,皆谓神人。家甚贫苦,并日而食,隆冬之月,或无毡絮,吁处之晏然,人不觉其饥寒也。自少至长,无喜愠之色。每于可竞之地,辄以不竞胜之。或有加陵之者,莫不退而愧服,由是衆论咸归重焉。

天监十七年,卒于歊舍。临终执歊手曰:“气绝便敛,敛毕即埋,灵筵一不须立。勿设飨祀,无求继嗣。”歊从而行之。宗人至友,相与刊石立铭,諡曰玄贞处士。

善明,怀珍族弟也。父怀人,仕宋爲齐、北海二郡太守。元嘉末,青州饥荒,人相食。善明家有积粟,躬食饘粥,开仓以救,乡里多获全济,百姓呼其家田爲续命田。

善明少而静处读书,刺史杜骥闻名候之,辞不相见。年四十,刺史刘道隆辟爲中从事。怀人谓善明曰:“我已知汝立身,复欲见汝立官也。”善明应辟,仍举秀才。宋孝武见其策强直,甚异之。

泰始初,徐州刺史薛安都反,青州刺史沈文秀应之。时州居东阳城,善明家在郭内,不能自拔。伯父弥之诡说文秀求自效,文秀使领军主张灵庆等五千人援安都。弥之出门,密谓部曲曰:“始免祸坑矣。”行至下邳,乃背文秀,善明从伯怀恭爲北海太守,据郡相应。善明密契,收集门宗部曲,得三千人。夜斩关奔北海。族兄乘人又聚衆勃海以应朝廷。而弥之寻爲薛安都所杀,明帝赠青州刺史。以乘人爲冀州刺史,善明爲北海太守,除尚书金部郎。乘人病卒,仍以善明爲冀州刺史。文秀既降,除善明海陵太守,郡境边海,无树木,善明课人种榆檟杂果,遂获其利。还爲直合将军。

五年,魏克青州,善明母在焉,移置代郡。善明布衣蔬食,哀戚如持丧,明帝每见,爲之叹息。转巴西梓潼二郡太守。善明以母在魏,不愿西行,泣涕固请,见许。朝廷多哀善明心事,元徽初遣北使,朝议令善明举人。善明举州乡北平田惠绍使魏,赎母还。

时宋后废帝新立,群臣执政,善明独事齐高帝,委身归诚。出爲西海太守,行青冀二州刺史。善明从弟僧副与善明俱知名于乡里,泰始初,魏攻淮北,僧副将部曲二千人东依海岛。齐高帝在淮阴,壮其所爲,召与相见,引爲安成王抚军参军。后废帝肆暴,高帝忧恐,常令僧副微行,伺察声论。使密告善明及东海太守垣崇祖,使动魏兵。善明劝静以待之,高帝纳焉。废帝见杀,善明爲高帝骠骑谘议、南东海太守,行南徐州事。沈攸之反,高帝深以爲忧。善明献计曰:“沈攸之控引八州,纵情蓄敛,苞藏贼志,于焉十年。性既险躁,才非持重,起逆累旬,迟回不进,岂应有所待也?一则闇于兵机,二则人情离怨,三则有掣肘之患,四则天夺其魄。本疑其轻速,掩袭未备;今六师齐奋,诸侯同举,此已笼之鸟耳。”事平,高帝召善明还都,谓曰:“卿策沈攸之,虽张良、陈平适如此耳。”仍迁太尉右司马。

齐台建,爲右卫将军,辞疾不拜。司空褚彦回谓善明曰:“高尚之事,乃卿从来素意,今朝廷方相委待,讵得便学松、乔邪。”善明答曰:“我本无宦情,既逢知己,所以戮力驱驰。天地廓清,朝廷济济,鄙吝既申,不敢昧于富贵矣。”

高帝践阼,以善明勋诚,欲与之禄,召谓曰:“淮南近畿,国之形胜,非亲贤不居,卿与我卧理之。”乃代明帝爲淮南宣城二郡太守。遣使拜授,封新淦伯。善明至郡,上表陈事凡一十一条:其一以爲“天地开创,宜存问远方,广宣慈泽”。其二以爲“京都远近所归,宜遣医药,问其疾苦,年九十以上及六疾不能自存者,随宜量赐”。其三以爲“宋氏赦令,蒙原者寡。愚谓今下赦书,宜令事实相副”。其四以爲“刘昶犹存,容能送死境上,诸城宜应严备”。其五以爲“宜除宋氏大明以来苛政细制,以崇简易”。其六以爲“凡诸土木之费,且可权停”。其七以爲“帝子王女,宜崇俭约”。其八以爲“宜诏百官及府州郡县,各贡谠言,以弘广唐、虞之美”。其九以爲“忠贞孝悌,宜擢以殊阶;清俭苦节,应授以政务”。其十以爲“革命惟始,宜择才北使”。其十一以爲“交州险敻,要荒之表,宋末政苛,遂至怨叛。今宜怀以恩德,未应远劳将士,摇动边甿”。又撰贤圣杂语奏之,托以讽谏。上优诏答之。

又谏起宣阳门,表陈:“宜明守宰赏罚,立学校,制齐礼,开宾馆以接邻国。”上答曰:“夫赏罚以惩守宰,饰馆以待遐荒,皆古之善政,吾所宜勉。更撰新礼,或非易制。国学之美,已敕公卿。宣阳门今敕停。寡德多阙,思复有闻。”

善明身长七尺九寸,质素不好声色,所居茅斋,斧木而已。床榻几案,不加划削。少立节行,常云:“在家当孝,爲吏当清,子孙楷栻足矣。”及累爲州郡,颇黩财贿,崔祖思怪而问之,答曰:“管子云,鲍叔知我。”因流涕曰:“方寸乱矣,岂暇爲廉。”所得金钱皆以赎母。及母至,清节方峻。所历之职,廉简不烦,俸禄散之亲友。

与崔祖思友善,祖思出爲青冀二州,善明遗书敍旧,因相勖以忠概。及闻祖思死,恸哭,仍得病。建元二年卒,遗命薄殡。赠左将军、豫州刺史,諡烈伯。子涤嗣。

善明家无遗储,唯有书八千卷。高帝闻其清贫,赐涤家葛塘屯谷五百斛,曰:“葛屯亦吾之垣下,令后世知其见异。”

善明从弟僧副字士云,位前将军,封丰阳男,卒于巴西、梓潼二郡太守。上图功臣像赞,僧副亦在焉。

兄法护字士伯,有学业,位济阴太守。

论曰:诗称“抑抑威仪,惟人之则。”又云:“其仪不忒,正是四国。”观夫杲之风流所得,休野行己之度,盖其有焉。仲和性履所遵,德璋业尚所守,殆人望也。怀珍宗族文质斌斌,自宋至梁,时移三代,或以隐节取高,或以文雅见重。古人云立言立德,斯门其有之乎。


译文

庾杲之字景行,新野人。祖父庾深之,位居义兴太守,以善政而闻名。父亲庾粲是南郡王刘义宣的丞相城局参军,南郡王起兵,他被杀害。

庾杲之幼年就很有孝行,宋朝的司空刘面力见到他认为很奇异,对他说:“见到您足以使江汉一带仰望,优秀人才声名远扬。”初次做官担任奉朝请,逐步升迁为尚书驾部郎。家业清贫,吃的只有腌韭菜、煮韭菜、生韭菜等。任窻曾经给他开玩笑地说:“谁说庾郎贫穷,吃菜曾经有三九(韭)二十七种。”

他经过多次调动担任了尚书左丞。王俭对别人说:“过去袁公做卫军,想用我为长史,虽然没有做成,关键是他曾有这种意向。现在也需要像我们这样的人。”于是任用庾杲之为卫将军长史。安陆侯萧缅给王俭写信说:“贵府的僚佐,实在难以选拔。庾景行泛渌水,依芙蓉,多么美丽啊!”当时的人把入王俭府比作莲花池,所以萧缅写信赞美他。

他历任黄门吏部郎,御史中丞,参与大选。他容貌美好,善于谈笑。曾经兼任侍中夹侍,柳世隆在皇帝那儿坐,对齐武帝说:“庾杲之被蝉冠所辉映,更加富有华彩,陛下所以应当让他真地成为贵近朝臣。”皇上很高兴,王俭则说:“国家因为庾杲之清美,所以允许他假借官职。如果让他真地任职,应当在胡谐之的后面。”

武帝曾经与朝臣商议,一次酒后他对群臣说:“我以后应当得到什么样的谥号?”群臣没有人回答。王俭于是眼睛看着庾杲之,庾杲之从容地说:“陛下寿比南山,正与日月齐明,千载以后,难道是臣子们轻易可以衡量的吗?”当时的人都很称赞他雄辩的对答。

庾杲之曾经兼任主客郎对答魏朝的使者,使者问庾杲之说:“百姓们怎么能够家家写门帖卖宅子?”回答说:“朝廷既然要扫荡京洛,克复神州,所以才家家卖宅子。”魏朝的使者缩着鼻子而不回答。

当时诸王年少,不能轻率地称赞和接待别人,诏令庾杲之和济阳的江淹五天一次去到诸王那里去,让他们交游通好。庾杲之又升迁为尚书吏部郎,参大选事务,太子右卫率,加任通直常侍。永明九年(491)去世,皇上非常惋惜,谥号为贞子。

孔珪字德璋,会稽山阴人。祖父孔道隆,位居侍中。父亲孔灵产,泰始年间(465~471),任晋安太守,有隐遁之志。在禹井山建立了一座馆舍,侍奉道规非常精心。吉日在安静的屋子里朝四个方向朝拜,泪流不止。一次东出路过钱塘城北面,便在舟中遥拜杜子恭墓。从这里直到都城,他面朝东坐着,不敢背对或侧对。元徽年间(473~477),为中散大夫,很懂得星文,喜欢术数。齐高帝辅政,沈攸之起兵,孔灵产告诉高帝说:“沈攸之的兵众虽然很强,但是以天时运数来看,没有什么作为。”高帝验证了他的话,提拔他做光禄大夫,用竹箱盛着孔灵产抬上灵台,让他占候吉凶。赠给孔灵产白羽扇、白几案,说:“您有古人之风,所以赠给您古人的衣服。”当时的人都认为十分荣耀。

孔珪少年时在学问的涉猎上有很好的声誉,太守王僧虔见到后非常重视,任用他为主簿。后来举为秀才,又升迁为殿中郎。高帝做了骠骑,取他为记室参军,与江淹一齐掌管辞笔。担任尚书左丞,遇到了父亲的丧事离职。和他的哥哥孔仲智回到了他们父亲的山舍居住。孔仲智的妾李氏骄妒无礼,孔珪告诉了太守王敬则把她杀掉。

永明年间(483~493),历任黄门郎,太子中庶子,廷尉。江东继续使用晋朝时候的张、杜律二十卷,武帝留心法令,多次审讯囚徒,诏令狱官详细地订正旧注。在此以前尚书删定了郎官王植撰写订正的法律,上奏后,删削其中的烦琐有害的条文,采录其中允当合理的部分,吸取张裴的注七百三十一条,杜预的注七百九十一条,或者二家两种解释意义才完备的,又取了一百零七条,他们的注解相同者取了一百零三条,集结为一本书,共一千七百三十二条,为二十卷。孔珪请求交付外界详细校订,挑出其中不合理的地方。诏令采纳了他的意见。于是公卿八座参议,考正旧注,有可轻可重的地方,竟陵王萧子良的意见大多使它从轻。其中朝官们议论不能断定的,则按皇上的意见裁决。到了永明九年,孔珪奏表呈上《律文》二十卷,《录序》一卷,又设置了律学助教,依照《五经》的例子,诏令答复依照他的意见执行,事情终于没有落实。转为御史中丞。

建武初年,他做平西长史、南郡太守。孔珪因为魏朝连续南侵,百姓死伤,便上表陈述了通和的策略,明帝不听从。征调为侍中,没有上任,留在本来的职位上。

孔珪风韵清疏,喜好文章和吟咏,饮酒七八斗。和他的表兄张融情趣相合,又和琅笽的王思远、庐江的何点、何点的弟弟何胤都很要好,不喜欢世俗事务。居住的宅院里营建了许多山水,在小桌前独自饮酒,别无杂事。门庭以内,杂草不剪。当中有青蛙的叫声,有人问他说:“想做陈蕃吗?”孔珪笑着回答说:“我拿这可以当作两部乐队,何必效法陈蕃!”王晏曾经奏着乐等候他,听到了群蛙乱叫,说:“这叫声很聒人耳朵。”孔珪说:“我听乐队,还不如这。”王晏的脸色非常惭愧。

永元元年(499),他担任都官尚书,调为太子詹事,加任散骑常侍。三年,孔珪得病,东昏侯将他排除,用床把他抬走,因此病情加重,于是死去。赠他为金紫光禄大夫。

刘粲字士光,出生的那天晚上有香气,氤氲满屋。他自幼就很有聪明智慧,四岁死了父亲,与一群小孩在一起,只有他不做游戏。六岁诵《论语》、《毛诗》。心里不理解的,便能提出问题。十二岁的时候读《庄子·逍遥篇》说:“这是可以理解的。”有客人问他,随问随答,都合乎情理,家里的人常常感到奇怪,称他为神童。等他长大以后,博学而有文才,不娶妻子,也不做官,与他的族弟刘讠于一起隐居寻求自己的志向,在林泽之中自由地旅游,以山水书籍互相娱乐。

他侍奉母亲、兄长以孝悌闻名,睡觉、吃饭都不离开身边。母亲心里有什么需要,口里还没有说出, 刘粲已经预先知道,自己动手办理,尽力供奉。母亲每次有病,梦见刘粲给她拿药,等第二天就会见效好转,她就是这样地以诚心感人。他性格重视高兴快乐,尤其喜爱山水,攀登高山探求险阻,务必穷尽深远之地,别人都赶不上,都感叹他有制胜的法宝。他经常想要避开人世,只是因为母亲年老不忍心违拗她。所以常常随着哥哥刘霁、刘杳做官。

少年的时候喜欢施舍,努力周济别人的急困,人们有时赠送些东西,他也不拒绝。时间久了,他便感叹说:“接受别人的东西,必须要报答;否则就会对人有愧。我本来没有什么东西报答别人,难道可以经常心里有愧么?”

天监十七年(518)他忽然著了一篇《革终论》。认为:“形是无知觉的质,神是有知觉的性。有知觉的东西不能单独存在,要依靠无知觉的东西来自立,所以形对于神,是旅馆的房舍。等他死了,神离开了这个房舍,迅速腐朽便合乎道理。所以子羽沉到河里,汉伯葬入方穴,文楚埋进黄土,士安使用麻绳。这四位都是获得到了真理的人。如果与这四位交往,则平生的心意就自由了。然而积习形成了常规,难以一下子革除,一旦任凭意志,或许并不听从。现在我想应该改革繁厚,务存简易,激进并不裸露尸体,退守也不同于习俗,不伤活人的心,合乎圣人的道。况且张奂只用方巾,王肃只洗手脚,范冉殓罢就葬,爰珍不设筵席,文度破船作为棺材,子廉牛车拉着灵柩,叔起告诫不起坟垅,康成让人不要卜吉。这几位贤人,尚且这样来办,何况是我们这些人,而却要豪华。现在想要仿照大道,作为规则。气绝了不需要复魂,洗漱一下便可盛殓。用一千钱买个现成的棺材,旧的单衣裙衫,衣巾枕头鞋子。此外送葬的用品,棺材中的常规物品,一样也不要使用。社会上的人大多相信关于李耳、彭祖的说法,可以说是很糊涂的。我以孔子、释迦为师,基本上没有这种迷惑。装殓以后,就用没有帷盖的露车拉上,回到故乡,随便得到一块土地,土地足够挖个墓穴,墓穴足够装下棺材。不需要砖瓦,用不着种树,不要设置祭品,不要陈列酒席。平常进行祭祀,言语要恰如其分,事情要限于自身,不要损害世间的教化。”

起初,刘讠于有病, 刘粲尽心救治,等死了以后,十分哀伤,为他写了一篇诔文,又写了一篇《悲友赋》以表达自己的哀情。一次忽然有一个老人没有原因地到来,对他说:“您意志坚强,力量勇猛,必定能破去死生;但是由于命运的关系,不能长久地留在一方。”转眼走了。 刘粲心里知道他很奇异,想试着派人去寻找他,却不知道他的去处。于是信心更加坚定。很快自己又生了病,恐怕让母亲担忧,便自己有说有笑,尽力服用汤药。他对哥哥刘霁、刘杳说:“两位兄长做官有薪水,足够供养母亲。我即使命归黄泉,又有什么遗憾!希望一定要割舍无用的伤悲。”天监十八年,三十二岁去世。

开始的时候,和尚释宝志在兴皇寺遇到了 刘粲,惊异地站起来说:“隐居学道,清净登仙。”这样连说了三次。刘粲还没有死的那年春天,有人给他在院子里栽了柿树。 刘粲对他哥哥的儿子刘粲说:“我将看不到这棵树上的果实了,你不要对外面说起。”到秋天就死了,人们都认为他知命。亲戚旧友写诔文追念他的行迹。谥号为贞节处士。

在此以前,有太中大夫琅笽人王敬胤在天监八年去世,遗嘱说:“不能设复魂的旗子,用芦席一领垫在下面,一领盖在上面。我气绝后就进行沐浴,用竹轿抬着尸体,送回到忠侯大夫墓道当中。如果你们不照这样办的话,就斩杀我的尸体于九泉之下吧!”王敬胤的外甥许慧诏通过阮研报知朝廷。诏书说:“王敬胤让他的儿子王崇素,气绝就进行沐浴,铺盖两领草席,挖地容下身体,归葬在忠侯墓中。这是一种通达人生的格言,胜过玉匣石棺实在很远。然而儿子对于父亲的命令,也可以有所听从、有所不从。现在王崇素如果信守遗志,埋土比较浅薄,不建辅助设施,一旦被狐狸老鼠侵害,比斩杀尸体还要厉害。父亲可以教训儿子,儿子仍不可以实行。内外修治棺材,这自然是侍奉父亲的情意,借土埋葬,也是通达人士的心情。应该两边各有取舍,以表达父亲和儿子两人的心意。棺材容下身体,挖土盛下外棺,不用牲畜来祭奠,殡殓时穿当时的衣服。一来可以表达哀悼的心情,二来可以与家中情况相称。礼教不要违背,生死不要受辱,这样显然是比较妥善的。”

刘善明,是刘怀珍的族弟。父亲刘怀人,在宋朝做官为齐、北海二郡太守。元嘉末年,青州发生饥荒,人与人彼此相食。刘善明家里有积存的谷子,自己只吃稠粥,开仓救灾,乡民有很多获得了活命和救助,百姓们都把他家的田地称为续命田。

刘善明少年时期安静读书,刺史杜骥听说了他的名字,等候要见他,而他却推辞不见。四十岁的时候,刺史刘道隆聘他为中从事。刘怀人对刘善明说:“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立身,还想见到你的立官。”刘善明应聘了,又举他为秀才。宋孝武帝见到他的策论直率有力,感到他十分奇异。

泰始初年,徐州刺史薛安都反叛,青州刺史沈文秀响应他。当时州治在东阳城,刘善明家在城郭以内,不能自己逃出。他的伯父刘弥之虚假地对沈文秀说自己请求效力,沈文秀让他率领军主张灵庆等五千人增援安都。刘弥之出门以后,秘密地对部下说:“这才逃出祸坑了。”走到下邳,便背弃了沈文秀,刘善明的堂伯刘怀恭为北海太守,占据郡城与他相应。刘善明秘密相约,收集了门宗部下,得到三千人。夜间斩了关门的守将投奔北海。他的族兄刘乘人又在渤海聚集兵众呼应朝廷。而刘弥之等人不久被薛安都所杀,明帝追赠他为青州刺史。任命刘乘人为冀州刺史,刘善明为北海太守。又任命他为尚书金部郎。刘乘人生病去世,便以刘善明为冀州刺史。沈文秀投降以后,任命刘善明为海陵太守,郡的边境处在海边,没有树木,刘善明让人种植榆、茶等各种果树,于是获得了利益。还京后为直阁将军。

泰始五年,魏朝攻克了青州,刘善明的母亲在那里,把她转移到了代郡。刘善明穿布衣吃蔬菜,悲哀得像守丧一样,明帝每次见到,都为他而叹息。后来转为巴西、梓桐二郡太守。刘善明因为母亲在魏朝,不愿意西行,流着眼泪坚持请求,得到了准许。朝廷官员大多同情刘善明的心事,元徽初年派人出使北方,朝中议论让刘善明举荐人选。刘善明推荐州乡北平人田惠绍出使魏朝,把他母亲赎了回来。

当时宋朝的后废帝刚刚登基,群臣执政,刘善明独独侍奉齐高帝,委身效忠。出京担任西海太守,行青、冀二州刺史。刘善明的堂弟刘僧副与刘善明都在家乡很知名。泰始初年,魏朝进攻淮北,刘僧副率领部下二千人东面依凭海岛。齐高帝在淮阴,认为他的作为很豪壮,召他相见,任用他为安成王抚军参军。后废帝放肆暴虐,高帝忧虑恐惧,常常让刘僧副化装出行,侦察风声。让他秘密告诉刘善明和东海太守垣崇祖,使他们扰动魏军。刘善明劝他安静地等待时机,高帝采纳了。

废帝被杀,刘善明做高帝的骠骑咨议、南东海太守,兼管南徐州事务。沈攸之反叛,高帝感到非常担忧。刘善明献计说:“沈攸之控制着八个州,纵情搜刮,包藏贼志,已有十年。他性情阴险急躁,才能不可担当重任,叛逆起兵已经几十天,徘徊不进,难道该是有所等待么?一则是他不懂兵机,二则是人心怨恨,三则是他有掣肘的忧虑,四则是天夺了他的胆魄。本来怀疑他会迅速推进,攻其不备;现在朝廷六师一齐奋起,诸侯共同举兵,他已经成为笼中之鸟了。”事情平定后,高帝召刘善明返回京城,对他说:“卿分析沈攸之,即使张良、陈平也只能是这样罢了。”于是调他担任太尉右司马。

齐台建立,他担任右将军,因为疾病推辞没有上任。司空褚彦回对刘善明说:“高尚的事业,本是您历来的心意,现在朝廷正相委任,哪能就学隐士赤松子与王子乔呢!”刘善明回答说:“我本来就没有做官的兴趣,既然遇到了知己,所以奋力奔走。天地已经廓清,朝廷人才济济,我的怀抱已经实现,不敢再贪求富贵。”

高帝登基,因为刘善明有功而且忠诚,打算给他俸禄,就召来刘善明对他说:“淮南接近京城,是国家的形胜之地,非亲近的贤臣不能管理这里,卿给我高卧治理这里吧!”于是他便代替明帝担任了淮南、宣城二郡的太守。又派遣使者前往授爵,封他为新淦伯。刘善明到了郡上,上表言事共十一条:其一认为“天地开创,应该慰问远方,广泛地传扬皇上的恩泽”。其二认为“京都所属的远近地方,应该派发医生和药物,慰问疾苦,年龄九十以上以及病重不能治疗的,应该酌情赏赐”。其三认为“宋代的赦令,真正得到宽大的很少。我认为现在下赦书,应该让事实与它相合”。其四认为“刘昶还在,或许会到边境上来送死,各城应该严密守备”。其五认为“应该废除宋朝大明以来的苛细政法条令,尊崇简易”。其六认为“凡是各种土木建筑开支,可以暂且停止”。其七认为“帝子王女,应该崇尚简约”。其八认为“应该诏令百官以及府州郡县,各自贡献正直言论,以弘扬唐尧、虞舜的美德”。其九认为“忠贞孝悌,应该以特殊的办法提拔;清苦节俭,应该授给他政务”。其十认为“革命成功初始,应该挑选人才出使北国”。其十一认为“交州险要而遥远,在荒原以外,宋末政治苛刻,以至怨恨叛变。现在应该以恩德进行怀柔,不应劳累将士远征,搅动边民”。又撰写了《贤圣杂语》上奏,托辞进行讽谏,皇上用优厚的诏书进行了答复。

刘善明又提议建筑宣阳门,他上表说:“应该明确地方长官的赏罚,建立学校,制定齐朝的礼仪,开设宾馆以接待邻国。”皇上答复说:“用赏罚以警戒地方长官,修饰宾馆以等待远国,都是古代的善政,是我应该努力做到的。重新创造新的礼节,可能不容易编制。国学的美好,已经下令告诉了公卿。宣阳门现在下令停建。我会有很多缺失,很想再听到您的建议。”

刘善明身高七尺九寸,品质朴素不喜欢声色,他所住的茅斋,只是用些斧子砍的木头。床和桌椅,都不加刨削。从少年时就立下了节行,他常说:“在家应当孝顺,为官应当清廉,可以作为子孙的楷模就行了。”等他多次做了州郡长官,颇多贪污纳贿,崔祖思感到奇怪,便问他怎么回事,他回答说:“管子说过,鲍叔了解我。”于是流着眼泪说:“方寸已经乱了,哪有闲暇廉洁!”所得的金钱都用来赎回他的母亲。等他母亲回来,清廉的节操才严峻起来。所经历的职务,廉洁简明而不烦琐,他的俸禄都散发给了亲友。

他和崔祖思非常要好,崔祖思出京为青、冀二州官长,刘善明写信跟他叙旧,于是以忠诚相勉励。等听说崔祖思死去,伤心痛哭,便得了病。建元二年去世,遗命要实行薄葬。追赠他为左将军、豫州刺史,谥号为烈伯。他的儿子刘涤承袭了爵位。

刘善明家中没有遗留的积蓄,只有书八千卷。高帝听说他家清贫,赐给刘涤家葛塘的库存谷子五百斛,说:“葛塘的库存也在我的官署之下,要让后世知道他的见识不凡。”